津門
津字取渡口之意,門當是門戶了。
津門這塊兒地方原來就是片大海,後來在黃河泥沙的作用下,慢慢地形成了平原。
津門地區原在商周時期就有人類居住,但真正地成為城市還得是隋朝了。
京杭大運河開通後,南北運河交彙于金剛橋三岔河口,史稱三會海口。
本來李學武一行人乘車路過是要來瞻仰曆史古迹的。
很遺憾,接待的人說了,金剛橋早沒了,橋墩子倒還有。
李學武從車窗往外看了看,确實,古橋已經沒了身影,倒是有津門跳河隊的在橋墩子上玩跳水呢。
嘿!一個個的,跟沙灘上曬陽陽的螃蟹一樣,支腿拉胯的,好不自在。
同車的汪宗麗笑着對李學武談起了津門印象:“人家都說在津門居住要比京城舒服的很,夏天低兩度,冬天暖兩度~”
“呵呵~可能跟大海有關系吧~”
李學武笑着看向車窗外,覺得津門這地方水可真多。
提前來這邊做工作的貿易項目辦公室小劉回頭對着兩人介紹道:“津門有七十二沽,所以也叫津沽”。
“津是渡口,沽是傍水之地,人家這地方又是五河尾闾,魚米之鄉呢”
“好地方啊~”
聽着小劉的介紹,李學武笑着點了點頭,道:“我隻來過一次,還是培訓呢,在津沽那邊”。
“那太遠了~”
小劉是個愛說的,側着身子對李學武說道:“要去津沽,要麼坐火車,要麼坐船,開車實在犯不上”。
李學武微笑着看向他,問道:“你都去過了?”
“是,需要選址的嘛”
小劉笑着說道:“新港那邊的運輸優勢很大,您不是在會議上強調了海運和貨運的必要性嘛”。
“嗯,怎麼樣?”
李學武問道:“比紫竹林和梅河碼頭又如何?”
“當然有優勢”
小劉使勁擰過身子,對李學武介紹道:“津沽新港比津沽港還要大很多,在設備和管理上更具現代化意義”。
“呵呵呵~”
聽着小劉的強調,李學武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座位,示意他好好坐了,省的難受。
目光随着偏斜的陽光看向這座城市,嘴裡卻是對着汪宗麗說道:“汪主任,大家覺得這裡更洋氣,更時尚吧”。
“确實如此”
汪宗麗看向窗外的高樓,笑着說道:“就連建築的樣式都帶着洋味兒呢”。
“畢竟是租界城市嘛”
李學武點了點頭,道:“瞅着街道的布局确實是依水而建的,論人口可能不及京城,單論繁華程度,卻是不輸京城的”。
“我倒是很喜歡這種較為舒适的氛圍”
汪宗麗也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看性格倒是比敖雨華柔弱些,甚至是有些多愁善感的模樣。
李學武笑了笑,沒在意,他清楚汪宗麗話裡的含義,無非是覺得京城的氣氛太過于壓抑了。
正治城市當然有其莊嚴厚重的一面,而津門作為港口城市,從海上吹來的風氣自然是帶着開放的味道。
這個年代海員就代表了最先進、最時尚的前鋒。
甭管在船上有多麼的寂寞和無聊,隻要下了船,那一身白就是最靓的仔。
說起來,津門作為北方重要的出海口,地理位置很是優越,但發展一直是被動的。
五六年,上面在聽取交通部的彙報時,看了當時世界海船噸位表。
作為世界人口第一大國,擁有漫長海岸線的國家,海上運輸能力卻不到全世界的0.3%。
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我們太窮了。
所以,上面一緻性決定發展航運業。
最開始是租賃外國貨輪,但這無疑會花費大量的外彙儲備,後來建議說貸款買船,領導不願意,最後決定自己造。
營城造船廠其實就是這個年代自立自強的産物。
去年國内自行設計建造了第一艘萬噸輪“東風号”試航并投入了使用。
然後國内的萬噸輪就跟下餃子似的,魔都、濱城、羊城等地造船廠紛紛開足馬力,幾十艘萬噸級巨輪噼裡啪啦的下水了。
十億人口大國,集中力量辦大事的能量可見一斑。
營城造船廠當初就是瞄着要造萬噸級大船才搞的上不上,下不下的,努力了快十年都沒把船廠建完。
而李學武給出的建議和計劃是放棄造大船的不實際夢想,瞄準了漁船和貨船這兩個領域先把架子搭起來。
貨船就造東風船務現有的那種千噸級貨輪,漁船的噸位就更小了五百噸的最好造。
一路上小劉也給李學武兩人介紹了津沽港那邊小漁船的發展情況。
甭說千噸級大型漁船了,就是木制舢闆還存在着呢。
漁船名目太過繁多,李學武是不懂這個的,全聽小劉說相聲似的報菜名。
按艙容分,有舢舨、二份船(俗稱門裡拖、二拔)、三份船(紅頭對)、四份船、五份船、獨撈(大圍船)等,載重2~20噸不等。
如果按作業方式又分張網、流網、對網等名目。
流網有鳓網、大霖之分;張網有滬艚、鷹捕、蝦服、小航、大捕之别。
對網則有白底、小網、紅頭、舢舨、烏角、花頭、紅旗等名色。
五幾年津門港漁業發展很快,水産公司和漁民主動發展機帆船用于流網、拖網作業。
小劉介紹說,津門的漁業正在推動一項計劃,那就是實現漁船全部動力化。
這個目标在國外已經不算什麼了,發達國家的漁業早都成熟了,萬噸漁船都不罕見。
但在國内,木制漁船仍被作為主力漁船在使用。
漁業公司提供桐油和漁具等生産材料,漁民則是按照60%的魚獲進行交付。
正是因為沒有八十年代後期那種漁輪和鋼質漁船,所以遠洋流、釣作業幾乎沒有,魚獲也很少。
木制機翻船的工作效率很低,很多漁業港口都需要中小型漁船進行疊代。
李學武這才來津門,是想要親自看一看漁業、船業發展情況的。
海洋捕撈關系到接下來的罐頭産品和水産品進京的合作。
漁船業發展關系到營城造船廠接下來的發展目标。
跟津門海産公司合作自然不僅僅是從這邊交易海産品,也不僅僅是将外地的特産同對方做交易。
最終目的是将軋鋼廠自産的商品推銷出去。
貿易項目最終服務和創造價值的還得是自身産出。
比如軋鋼廠的五金小商品、汽車、生産工具、鋼材,以及聯合企業和工業基地生産的産品。
隻有自身源源不斷地創造價值,提供優秀且有競争力的商品,才能在貿易活動中占據有利條件。
既然都跟水産公司合作了,那不得拓寬一下合作範圍?
漁船,大量的漁船訂單,津門港造船廠都瞄着大船和巨型貨輪在建設和發展。
尤其是煤炭行業的助力,越大越不嫌大,運輸能力越強才越好。
工業發展是不全面的,也是瘸腿的,照顧不到所有需要。
比如汽車,出現212吉普車以後,其他工廠都被其所兼并了。
目的就是節約當前發展能力,将有限的資源投入到更需要的地方上去。
李學武在談起軋鋼廠正在搞的吉普車,說小了,太精緻了,跟212的定位重合了。
其實不,212在原地踏步,京城汽車廠已經把設計精力轉向了轎車。
很遺憾的是,李學武知道,他們搞轎車真是幾十年如一日。
是的,幾十年了,還跟最開始那一天差不多,沒什麼進步。
軋鋼廠的汽車暫時是不如212吉普車的,但供應不受限制,沒有生産任務限制,可以供給給更多需要的單位和個人。
物美價廉,打的就是時代差距。
船舶制造亦是如此,都造大貨船,營城造船廠偏不。
腳踏實地,從小開始,先搞小貨船,把近海航運搞起來,搞小漁船,把漁業捕撈需要滿足起來。
企業的多種經營關鍵優勢就在于靈活,不受整體工業形勢限制。
每個廠都有自己的三産,三産生産的産品是由工廠自己來解決銷售的。
總體來看,國内的三産産品很多都不合格,或者産品設計老舊,不符合市場和外貿需要。
所以國家不願意收購和管理這一部分的商品。
但軋鋼廠的情況不一樣,軋鋼廠走在了三産的前沿,已經開始造車和造船了。
這兩樣産品勢必會将軋鋼廠的先進性提升一大截。
李學武靠坐在車後座,目光看向沿途大街上的三層高樓,以及六層大廈……
别笑,這個時候三層的真是高樓了,六層的真能稱為大廈。
似是特别高的那種絕對是地标性建築了,不能放在全局上來看。
京城二環才剛剛形成,津門還是巴掌大的地方,絕對沒有後世那種高樓聳立,直插入雲的壯觀景象。
正如汪宗麗所說,津門給她的感受就是年輕、時尚,租界的曆史背景下,很多建築都帶着西洋風情。
“到了~”
三台吉普車緩緩地停在了津門海産總公司的招待所門前。
最前面那台車上坐着的是李懷德和提前到津門主持選址工作的銷售處副處長莊蒼舒。
李懷德的秘書栗海洋也在,車輛停穩的同時,栗海洋也跳下了車,給李懷德這一側的車門子打開了。
李學武沒用小劉幫忙,自己推開車門子下了汽車,目光不由的望向了眼前這座古樸卻又堂皇的建築。
“原來的‘富盛華’飯店,津門接收後交給了市裡直管,六一年津門海産總公司成立,這一處就劃撥給了他們”
莊蒼舒從前車另一邊下了車,看了一眼台階上下來的人,從車後繞了走到李學武身邊先是介紹了一下面前建築的背景。
随後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李學武先走。
他是一周前來的,李懷德定下要來津門的時候他便來打前站了。
從火車站接到李懷德,一路上他跟小劉做的事情一樣,都是給領導彙報工作。
李懷德沒有李學武的業務精,隻是問了問這邊工作的開展情況,其他的都是些大面上的問題,應付起來倒是比小劉輕松。
而這會兒他得着空,自然是要來跟李學武打個招呼的,看見李學武好奇面前的建築,他便主動做了介紹。
看見李學武微笑客氣,他眼神示意了台階上下來的人,輕聲說道:“海産總公司的副總張長明”。
“張副總!”
請了李學武上前,莊蒼舒主動笑着同走下來的那位帶着眼鏡的中年男人打了個招呼。
“這位就是李主任吧~”
被介紹叫做張長明的這位海産總公司副總倒是很客氣,也很會招待人。
一邊握住了李懷德的手,一邊笑着看了莊蒼舒打了一聲招呼:“歡迎軋鋼廠的同志啊!”
莊蒼舒笑着給李懷德介紹道:“這位是海産總公司的張長明副總”。
“叨擾了啊”
李懷德笑着晃了晃張長明的手,說道:“感謝貴公司為我們在津門出差提供便利啊”。
“哈哈哈~一家人,您太客氣了~”
張長明的目光一直都在李懷德的身上,并沒有注意到李懷德身邊的李學武。
兩人一直都在說着話,沒給莊蒼舒介紹李學武的機會。
等張長明擡手請了李懷德上台階的時候,再介紹已經不合适了。
莊蒼舒滿臉尴尬地看向李學武,真怕這位挑了自己的意見。
李學武卻是沒在意這個,這次出差是以李懷德為主的,人家副總出來接待自然也是奔着身份對等的李懷德來的。
再一個,李學武不信莊蒼舒會不給對方通報軋鋼廠這次來的都有誰,更不信莊蒼舒敢直接報他保衛處副處長的身份。
既然都心知肚明的,人家沒主動要認識,那就是沒在意李學武這個紀監副書記了。
剛到津門,還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李學武沒有喧賓奪主的想法,跟在李懷德的後面往台階上走着,就像是一個普通辦事人員一樣,泰然自若。
莊蒼舒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熱的,額頭都見了汗,許是對方不按套路出牌,給了他難堪。
招待所的門廳看着就很有派頭,民國風混着西洋風撲面而來。
等進了大堂,更是富麗堂皇,奢華奪目。
擺着真皮的沙發的休息區,擱架上錯落有緻地擺放着古玩和書籍,還有南方花木點綴其中,顯得幽靜又自然。
正前方的實木吧台顯得曆史感厚重又新潮,上面雕畫的西洋浮刻讓李學武仿佛看到了幾十年前逗留在這裡的時髦貴客。
水晶吊燈、長開的壁燈、透過高窗灑進來的陽光,更是将整個大廳晃照的耀眼奪目。
走在厚實的地毯上,衆人的腳步聲都隐去了,隻剩下客氣的寒暄以及牆角的高大西洋自鳴鐘在“叮叮”作響。
“房間都已經安排好了,李主任你們先休息”
張長明将衆人帶到了大廳中站定,笑着說道:“晚上七點,就在宴會廳,我們韓主任說是要跟您不醉不歸呢”。
“哈哈~韓主任客氣了嘛~”
李懷德笑着擺了擺手,道:“家常便飯就行啊,我主要是想同韓主任見一面”。
說着話再次同張長明握住了手,道:“大家在一起合作,總不能面都沒見過吧,下次遇到可就不好看了哇~”
“哈哈哈~”
張長明握了握手,道:“韓主任也是這個意思”。
“行,那您就先休息”
他示意了身後一直跟着的人介紹道:“我們辦公室副主任柳林,有什麼需要的跟他說”。
“好好~那就辛苦了”
李懷德笑着回頭看了莊蒼舒一眼,示意他同對方接觸,自己則是同張長明擺了擺手,目送對方又出了招待所的門。
這個時間還是人家上班的點兒呢,張長明在這邊就是代表海産總公司來接待的,安排好了李懷德等人自然是要走的。
莊蒼舒同留下來的柳林溝通了兩句,随後便由着對方帶領李懷德等人上樓休息。
在上樓的時候,李懷德特意叫了李學武一起,低聲交代道:“放好行李洗把臉,十分鐘後咱們在一樓大廳集合,先去津門城裡選的那處位置看看”。
說着話手指輕輕點了點李學武,提醒道:“不看見具體情況我不放心”。
“明白”
李學武點頭答應了下來,從身後辦事員手裡接了行李包,随着他一起上了四樓。
這處招待所其實是有電梯的,不過擺在那也沒人用,李懷德怕這個,所以都走的樓梯。
客房走廊裡燈光璀璨,窗子都拉着白色的窗簾,顯得很是私密幽靜。
李學武同李懷德的客房是挨着的,雖然張長明刻意忽視了李學武的身份,可在招待條件上并沒有區别對待。
房間裡的設施很古樸典雅,就像置身于民國一般。
裝潢同樣不失奢華,精緻的水晶吊燈,雕花的木制家具,每一處都透露出經典與尊貴。
李學武真沒想到海産總公司的膽子這麼大,仍然敢繼續使用這種風格的招待所。
當然了,當他打開了屋裡所有的燈光,走到窗邊拉開了厚重的大紅色天鵝絨窗簾,看到窗外的津門城市景觀。
這一刻他想的是:關我屁事!
九月的晚風有些涼絲絲的,吹到屋裡卻又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