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紅旗社吸收了一些高級知識人員過後,做事的方式方法都有了明顯的改變。
“有個叫房立甯的,是今年參加工作的大學生,是他建議王敬章這麼做的”
沙器之給李學武的茶杯裡添了些熱水,嘴裡卻是彙報着相關的内容。
“聽說因為工作犯錯誤了,還被于副處長批評了,現在還真就學着王敬章扔了工作,一門心思地投入到了變革中”
李學武聽他說的有意思,冷笑着擡起頭問道:“這樣的人很多?”
“不多”
沙器之解釋道:“紅旗社出奇的就那麼一個”。
說着話遲疑地看了李學武一眼,輕聲彙報道:“傅林芳也在,不過很消沉,隻知道寫大報,沒日沒夜的寫”。
李學武皺了皺眉頭沒說話,沙器之卻是輕聲問道:“要不要……?”
“沒用的”
李學武擺了擺手道:“那就是個坑,誰進去誰死,我能救她一次,卻是救不了她一世”。
說完低下頭繼續寫了起來,看的沙器之也是很無奈。
他今天跟李學武提出來,也是有心想要拉她一把。
可怎奈何處長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的,誰也不清楚她是怎麼攪和進去的,且這一次攪和進去的人太多了,處長哪裡救的過來。
要是真都救,那就把王敬章處理掉,把紅旗社處理掉。
可這是個僞命題,楊鳳山都擺脫不了這種形式的輪回,李學武就敢輕易下場了?
漩渦之中,沒人會以身涉險,尤其是故意攪動漩渦的李懷德站在一旁虎視眈眈。
他不在乎這個漩渦吞噬了誰,他隻在乎軋鋼廠的風雨是不是由他掌控。
——
貿易列車帶回來的水果是要比海鮮能多保存一段時間的,所以軋鋼廠服務部裡湧進來好多工人來買水果。
也正是因為這個季節的水果便宜些,工人們才敢吃,不然誰家天天吃這個。
下午太陽不是那麼的毒辣了,又有着道行樹的遮陰,下班前後的這段時間服務部門口都有了排隊的迹象。
黃詩雯前天光顧着找房立甯了,都沒收到貿易列車周日回來的消息,所以昨天沒來廠裡。
本來她是想給她爸買些黃酒和海鮮的,可一打聽,海鮮不便宜不說,賣的還特别的快。
廠裡服務部不要票,那還不是有的是人買去吃,這都相當于半價銷售了。
倒是水果,這個季節正是量大的時候,品類也多,今天也可以買到。
不過她出來的有些晚了,到服務部門口的時候都堵門了。
“排隊!排隊!”
服務部的大嗓門使勁地喊着讓大家排隊,平日裡這邊冷清的很,多是工人來買煙,或者飯盒啥的。
主要是這邊也沒啥可買的,要論起來,這邊的東西都沒有招待所的服務部裡全。
可誰也架不住這裡是銷售處在軋鋼廠的一個網點呢,想買水果隻能是在這裡。
本就不大的店面承受不了那麼多工人的進出,黃詩雯氣的直跺腳。
昨天沒給她爸買着海鮮和黃酒就算了,今天要是買不着水果,那成啥了。
鄰居們有吃這個的,昨晚上她爹唠叨了半宿,就是個嘴饞的,偏偏說自己小棉襖漏風了。
倒也不是那海鮮配黃酒有多麼的高級,就是人家吃了味兒飄過來了,他爹沒有出去倒海鮮垃圾,就覺得沒面子。
都怪房立甯那個蠢貨!
嘿!這人啊就是不禁念叨,她剛剛在心裡嗔了對方一句,對方就在她視線之内露臉了。
可還沒等她再多看一眼幻覺對方是來找她道歉的時候,又發現房立甯身邊跟着一個姑娘。
這人她太熟悉了她的好同學,好閨蜜,帶她一起從保衛處跳到服務處這個大坑裡的人,她怎麼可能不熟悉。
房立甯加入紅旗社她知道,她可不知道傅林芳也在。
“房立甯!”
黃詩雯真的生氣了,前面的氣還沒消,這會兒的氣又上來了,跑過去迎着房立甯就給了一杵子。
房立甯看見她跑過來了,可面上沒有尴尬,更沒有驚喜,這也是讓黃詩雯選擇動手的原因。
而站在他身邊的傅林芳依舊是平淡模樣,看了咬着牙瞪着她的黃詩雯,點了點頭便往服務部去了。
顯然,兩個人一起來這邊也是買水果的。
黃詩雯見傅林芳走了,轉頭瞪向房立甯,氣呼呼地問道:“你跟她怎麼回事?”
房立甯看了一眼周圍人的眼神,雙手往下壓了壓,輕聲勸道:“不要喊,不要吵,你冷靜冷靜”。
“我冷靜不了!”
黃詩雯本就是個小辣椒的性格,要不是因為來軋鋼廠受到挫折,她哪裡會是受欺負的角色。
這會兒看着房立甯平淡的表情,更是覺得自己受到了背叛。
“房立甯你說,你到底什麼意思,跟我在一起,又帶着她,你想幹什麼!”
“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房立甯不耐煩地看了看她,皺眉掃了周圍人一眼,随後拉着黃詩雯往路邊走了走,期間黃詩雯還使勁兒掙着。
等到了路邊,房立甯解釋道:“她和我都在紅旗社,我們都是負責宣傳的,今晚要值班,一起出來買個水果”。
說完松開了黃詩雯不再掙扭的手,歎了一口氣說道:“咱能不能不要鬧了,哪怕是你多給我點時間,多給我點信任”。
“我一直很信任你,也願意給你時間”
黃詩雯咬着牙忍着眼淚看着房立甯說道:“可你不給我信任,偏偏發瘋去什麼紅旗社,你有沒有想過我?!”
房立甯見她哭鬧,根本不理會周圍人的眼神,知道這麼鬧下去他們兩個都完了。
“我知道你不理解我,我也沒辦法讓你理解,咱們擱置争議,好不好,這件事以後再談……”
“不好!”
黃詩雯哭着甩開了房立甯的手,喊道:“你就不能不去鬧這些子事嘛!你就不能好好上班嘛!”
房立甯的情緒也是剛剛穩定住的,絕望中才有了一絲曙光,他哪裡再有精力容忍對象的胡攪蠻纏。
“我說了!”
他壓着火氣低吼道:“這件事不要再說了,你能不能理解理解我!”
“我不理解你?呵呵~”
黃詩雯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也不哭了,輕笑着問道:“我不理解你,傅林芳就理解你了?”
“是!是!她是理解我,行了吧!”
房立甯受夠了黃詩雯的胡鬧,他隻想盡快結束這場争吵,他已經沒心情再理會感情上的事了,所以說出來的話也是無所顧忌。
黃詩雯卻是被他的話氣的夠嗆,咬着牙瞪着他,是要活撕了他的樣子。
房立甯見她氣成這樣,也是忍不住的心軟,無奈地搖了搖頭解釋道:“你不要再鬧了,我們真的沒什麼~”
說完又看了眼那邊正在排隊的傅林芳,絕望孤立的形象特别能引起他的共鳴。
“她真的很可憐,我得幫她”
房立甯看向黃詩雯說道:“也是在幫我自己,我們現在很危險,隻要這一次,隻要我能過了這道難關,我一定好好上班,跟你過安穩日子……”
“過你的大頭鬼去吧!”
黃詩雯咆哮着喊了這麼一句,轉頭往廠大門方向跑去。
房立甯站在原地,沒有追她的力氣,更沒有喊住她的意願。
兩個人在一起本就是志向相投,情義相當的,他沒求過對方,更沒有想着依賴對方,他需要的是理解和支持。
如果自己的對象都不能理解自己和支持自己,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走出困境。
“你怎麼沒去追她?”
傅林芳買了兩份水果,看了一眼大門方向,走到房立甯身邊問了一句。
房立甯卻是搖了搖頭,說道:“算了吧,我現在都成這樣了,就不要把她也拉下水了”。
說完接過傅林芳手裡的網兜,示意了車間方向,兩人一起往回走了,沒在意看熱鬧那些人的目光。
他現在已經不在乎這些了,能在軋鋼廠活下去再說吧。
當然不是生存意義上的活着,而是社會性的活着。
有的人活着,卻死了,有的人死了,卻活着。
他不想活着的時候被當成死人,所以他得争那一線生機。
比如搶在王敬章的前面……
——
周二,很平常的日子,卻也是分别的日子。
冉秋葉昨晚幫父親和母親準備的行李有兩大包,既怕他們帶去的不夠用,又怕他們路上背不動。
她有心想要去送他們,可路程太遠,學校也不給假。
昨天的耗子藥和那封遺書都被冉秋葉處理了,父親和母親決定北上,自我安慰着去蒙内總比坐家裡等死強。
冉秋葉知道這是父母的嘴上堅強,說不定内心有多麼畏懼苦寒。
父母以前就在北面留學來着,他們最不喜歡冬天,可這個時候去蒙内,要不了幾天就是冬天了。
兩大包行李,除了棉被就是棉衣,剩下的生活用具少的可憐。
可行李隻能準備這麼多了,不然路上就得累出病來。
冉秋葉早上特意早起,給雙親做了面條,期盼着父母一輪順風,長壽多福。
冉父冉母也是眼含着淚吃完的那碗面,眼睛掃視着家裡,想要把家記在心裡一般。
等拎着行李出了家門,冉父和冉母更是不厭其煩地叮囑着冉秋葉,好像這一去真就是永别一般。
今天學校會派車來統一拉着他們去火車站,今天要送走的也不僅僅是他們,中學已經基本解散了,教師隻留下幾個,剩下的都要分下去勞動教育。
上周就收到消息,今天才安排走,就是因為要開一個歡送大會。
說是歡送,可能不用下放勞動的會真心鼓掌,慶祝自己不用去,而被歡送的人哪裡還有笑臉。
冉家三口人到了學校時,校操場上已經停了幾台大卡車和吉普車,講台邊上圍了好些個人,還有鑼鼓隊再敲打着。
冉秋葉将手裡的行李放下,踮起腳往前面看了看,今天來的人不少,包括要走的和送别的,還有來看熱鬧的。
一會校領導就回來宣布分配結果,而結果她已經提前知道了,是張幹事透露給她的。
一想起張幹事,冉秋葉的心就忍不住的揪揪着,她是不理解這種背叛和肮髒的,為啥偏偏就要針對自己。
她不想再糾結這個,可目光掃過前面,偏偏就看見了對方望過來的眼神。
張幹事嘴角冷笑地盯着冉秋葉,他們一家三口走過來的時候他就看見了。
“冥頑不靈!”
這就是他給冉家的評價,甯願去蒙内放馬,都不願意留在京城結個好親戚。
他們家有什麼不好,他大哥又有什麼不好,即便是享受不到夫妻情分,可他能提供這些啊。
看見冉秋葉望過來,張幹事耷拉着眼皮走了過去,掃了一眼地上的行李,對着冉秋葉問道:“真要讓冉老師他們去受苦受罪?”
“這你管不着!”
冉秋葉狠聲說了一句,挪開目光不想看他,多看一眼都嫌惡心。
張幹事卻是無所謂,笑着看了看滿臉陰沉的冉父冉母,滿臉的自得。
“冉老師,您可能不太了解蒙内,京城準備的冬衣沒太大用,那邊都是穿皮毛,咱們這二斤棉花在那邊幾分鐘就凍透了”。
他也看出那兩大卷行李裡裝的是啥了,嘴裡說着蒙内的苦寒,好像真的是在關心他們一樣。
什麼凍掉耳朵了,凍掉腳趾和手指了,吃的都是苞米茬子,方圓百裡無人煙了……
反正都是些明裡暗裡威脅的話,透過他皮笑肉不笑的嘴臉說出來,不僅僅讓冉家父母心寒,還讓冉秋葉心酸。
本就已經很無奈的心情,被他弄的再一次絕望了起來。
“你是想逼死我們全家是吧?”
冉秋葉怒目瞪向張幹事,恨恨地說道:“你就不怕做孽太多造報應?”
“不怕”
張幹事湊近了冉秋葉低聲說道:“因為比我壞的有的是,他們都活的好好的,憑什麼我要造報應啊?”
冉秋葉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說他臉皮厚不要臉,可他的話還是真的。
要說他卑劣無恥?這不是在誇獎他嘛。
就在兩人眼神對峙的時候,辦公室那邊傳來了動靜,校長帶着人從那邊走了過來。
鑼鼓隊收到指示,更加賣力氣地敲打了起來,好像想要盡快把這些人送走,他們好歇一歇。
張幹事看了那邊一眼,知道自己得過去準備了,邪邪的一笑,對着冉秋葉指了指,輕聲說道:“你以為冉老師兩人走了你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了?等着吧~”
說完也不理會冉秋葉恨意的眼神,轉身往講台邊上去了。
他是負責這方面工作的人,自然要協助校長做好今天的分配工作。
本已經調整好的話筒,他又裝模作樣的擺弄了一番,等校長一行人過來的時候又殷勤地跑下講台去迎接。
“校長,都已經準備好了”
“好~好~”
校長對着他點了點頭,随即看向走在身邊的男同志問道:“沙秘書,一起上台坐吧”。
“不了,我就在台下等着好了,您忙就是”
張幹事看了一眼說話的人,他不認識對方,更不是學校這邊的人。
不過早上看着對方是從那台吉普車上下來的,直接去找的他們校長。
“校長,時間到了”
他有種莫名的心慌,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所以趕緊提醒校長上台講話,并主持學校教師勞動分配宣讀工作。
早點把這件定下來,他也好早點準備下一步,他跟冉秋葉說的那句話不是在吓唬對方,送走了兩個老的,他是真的準備要對冉秋葉動手的。
在這所學校裡,他還真就沒有失過手,結婚的和沒結婚的,隻要落在他手裡,哪個沒玩過。
要分去哪裡還不是他的一支筆,除了校長的關系戶,其他人都是由他來決定。
這是他舅舅的關系給他帶來的便利,未來他還有可能升主任,升副校長呢。
這也是他行事謹慎的原因,下面可以多勞多得,上面得時刻保持清醒。
“咳咳,下面宣讀一下分配決定啊~”
校長在一通長篇大論過後,眼瞅着話裡的精神和要求并沒有給現場衆人帶來什麼鼓勵,索性就開始說重要的。
張幹事一直站在台下聽着,目光掃過遠處站在的冉家三口,心裡琢磨着一會兒過去說點什麼。
可當台上校長讀到冉父和冉母名字,以及後面的分配方向時,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校長!”
在現場衆人的驚詫中,張幹事猛地跳上講台,跑到校長身邊提醒道:“您是不是念錯了,冉……”
他忘了校長是沖着麥克風說的,他的輕聲提醒成了廣而告之。
校長面上難掩的氣憤,講話被打斷,心情極度不舒暢,手指台下喝道:“滾下去!”
張幹事被校長罵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冒犯了。
可他仍想跟校長解釋一下,同時提醒校長不要搞錯了。
就在他要繼續說話的時候,目光卻是不由自主地追到了校長手裡的名單上,上面卻真的寫着冉家兩人的分配去向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