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張哥你有事?”
瞧這話問的,雖然在單位,可兩人現在相處起來就是有些别扭的,李學武一句張哥直接讓張國祁的臉上樂開了花。
“有這麼個事”
張國祁笑着說道:“我小舅子是國營飯店的經理,這不是有這個方便了嘛,我就想着招待一桌,請咱們哥幾個聚一聚”。
“這有啥,我随叫随到”
李學武先是答應了一聲可随後又挑眉輕聲問道:“這事跟領導說了?”
不用李學武問仔細了張國祁自然知道李學武嘴裡的領導是誰。
“沒呢,這不是先跟你來商量嘛你要是不去,我這局攢了還有什麼勁”。
張國祁倒是會說話,上午談工作的時候不提這件事,晚上下班了才說,還是求了李學武以後才提。
關鍵在于點了他小舅子的事,眼瞅着是想借貿易的光,吃了他小舅子的請,又能把廠裡的關系維持了,打得一手好算盤呢。
說是先請李學武也不為過,說李學武不去就不請了也正常,他欠着李學武的情面呢,最近就屬李學武幫他多,李學武不去他成啥了。
當然了,他也沒想着一步到位指着一頓飯還清了李學武的人情,這次也是抱着恢複他以前關系網的意思,請相關處室的負責人。
一個是表達他東山再起了,重回軋鋼廠當幹部,另一個是想在接下來的工作中提前打點,請大家幫忙。
李學武拉了他的胳膊湊近了說道:“現在這個時間點,你請了領導他也不會去的”。
“怎麼?”
張國祁自然不懷疑李學武的話,可他不明白李學武說的是什麼意思。
李學武卻是看了對面一眼,提醒道:“老楊都在挨收拾,你以為王敬章就沒瞄着領導?”
說完又點了點張國祁的肚子道:“領導們可都看着呢,指着你幹工作呢,幹出業績呢,你這個時候可不能松懈啊”。
張國祁倏然一驚,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學武,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
李學武這個時候繼續說道:“你現在可是什麼崗位都沒有,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我能支持你的都支持了,周日你還要休息?”
“周……”
張國祁剛想說周末不就是用來休息的嘛,可看着李學武“望子成龍”的眼神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李學武再次拍了拍張國祁的胳膊,道:“你放心,關系我會幫你維持住,有領導支持你,你隻管往前沖”。
張國祁的嗓子有些幹,眼淚差點都掉下來,這樣的兄弟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啊,太為自己着想了。
“那……周末我組織工糾隊開展學習和讨論?”
“這是你的工作”
李學武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點了點頭,微笑着說道:“文宣隊已經開始組建工作了,宣傳那邊我已經打好招呼了,一定會配合好你們的工作”。
“謝謝,謝謝兄弟”
張國祁一想到周日都不能休息,還要在廠裡奮鬥,腦袋上的頭發就有些顫抖。
不過為了李學武所說的話,為了領導對他的期盼為了以後,他覺得加班是應該的,總不能讓李學武來提醒自己該努力了。
這麼想着想着,自己站在這裡請李學武去吃喝玩樂,一門心思蠅營狗苟,好像真不應該啊。
“我這就去安排,周日我們不休息了,以後周日我們都不休息了,搞大學習和大讨論”。
“領導如果見到了,一定很欣慰”
李學武微笑着說道:“周末嘛,無非就是陪陪家人,可你現在應該以事業為重,你的肩膀上肩負着重任呢!”
他這話說的好輕巧,他和李懷德是在前行了,可總得有人負重吧。
李學武還年輕,頭發還有用,他是萬萬不能加班的。
“我聽說啊”
李學武點了點張國祁的胳膊,挑眉道:“王敬章不僅僅晚上對廠長做工作,還組織人員連夜學習思想,組織活動,還熬夜寫大報”。
說完看見張國祁瞪了眼珠子,又提醒道:“他現在招攬了一些大學生,明顯是要搞小動作,抄你的後路!”
張國祁本來是想跟李學武說,周日組織活動就算了,難道以後夜裡也要搞?
可聽見李學武說王敬章要抄自己後路,屁股就不由得一緊,再看向主辦公樓門口,他就想挪着步子往牆邊靠。
自己的後路必須保住啊!
“他夜裡組織活動,我們也搞!”
張國祁恨死王敬章了,這特麼是在搞活動呢,眼瞅着三五年都停不下來,從現在就開始卷了?
李學武看着張國祁上道,笑着安慰道:“不要怕,我們都支持你,廠裡也都支持你,如果太辛苦可以不熬夜的”。
這話說的張國祁好為難啊,他剛剛決定的是晚上也組織活動,可沒說熬夜搞啊。
現在李學武都把标準提高到熬夜上了,又說了大家的支持,他不卷都不行了。
“不行,東風絕對不能輸”
張國祁說東風不能輸,其實是他不能輸,這一場要是輸給王敬章,那他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這忘八蛋不僅招攬大學生,還特麼在各車間搞了突擊小隊,宣傳和行動都融為一體了”
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都不用李學武将了,直接咬着牙說道:“明顯就是針對我們來的”。
李學武看他火已經起來了,幫腔道:“咱們都是兄弟,你有什麼需要跟我說”。
不等張國祁開口,示意了站在一邊的沙器之道:“再給青年突擊隊撥一筆活動款,支持他們晚上搞活動”。
看着沙器之記錄完,李學武又點了點大食堂方向交代道:“跟食堂說一聲,夜裡那頓飯也要保障好,不能讓同志們餓了肚子”。
瞥了一眼張國祁臉上感激的神色,李學武又補充道:“跟山上說,送十隻兔子、十條魚下來,算我個人支持東風社的”。
“謝謝!謝謝兄弟”
張國祁握着李學武的手感激道:“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李學武拍了怕張國祁的手說道:“不要客氣,你們現在身處一線,我就是要保證你們的戰鬥力”。
說着話示意了對面正在拉着楊鳳山出來的王敬章狠聲道:“盡快搞定他,搞定紅旗社,廠裡不允許有比你還牛哔的人存在”。
張國祁從車玻璃空隙中也看見對面的情況了,經過李學武一頓輸出,他現在不想着休息,不想着家人,不想着玩樂了,他的耳朵裡隻有一句話:
軋鋼廠裡不允許有比自己還牛哔的人存在!
看着張國祁鬥志滿滿的離去,他那本就不多頭發随着晚風晃動,好像是要學蒲公英一樣“離家出走”一般。
李學武鄭重地點了點頭,他決定以後每天給這位反對鬥士,變革先驅送上一個祝福,直到送滿一年為止。
“處長,您明天不來廠裡吧?”
聽見李學武鼓勵張國祁加班熬夜的,坐在駕駛位的韓建昆探出腦袋問了一句。
李學武笑了笑,知道他約了秦京茹去大院看秦淮茹一家,怕自己耽誤他的好事,跟這裡擔心呢。
“你不知道我工作的原則嗎?”
說完對他笑了笑,邁步就往保衛樓裡走去,一邊走着一邊同沙器之說道:“周末就應該是陪伴家人的,難道加班廠裡給工資啊~”
沙器之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韓建昆,點了點他的方向提醒道:“處長的工作原則就是不加班!”
韓建昆從車窗裡伸出來的那張臉好像路邊迷茫的小狗。
我真傻!處長這麼正經說的話我都信!我真傻!
……
這邊李學武和張國祁對王敬章揪走廠長楊鳳山視而不見,可先下樓準備下班的景玉農卻是吓了一跳。
今天的王敬章對楊鳳山還不一樣,前幾天可是沒動手,光是架着廠長下樓來着,今天楊鳳山的嘴角都被打出血了。
這還不算,她站在大廳拐角處看得清清楚楚,楊鳳山被戴了報紙做的大帽子,身上挂着一杆大毛筆,和一雙破舊的布鞋,臉上被畫的花花綠綠的,不知道是什麼顔料。
跟着一起被帶走的還有黃平的小姨子,以及小姨子的那一堆親戚。
黃平出事嘎了,可他招進廠來的這一堆親戚可是給楊鳳山帶來了大難。
紅旗社都是什麼人啊,機關裡也是有不少人湊熱鬧的,誰不知道黃平那些親戚是咋回事,直接把底都給漏出來了。
王敬章借着這件事揪着楊鳳山不放,說他搞一窩親,敗壞廠裡的風氣。
好家夥,黃平嘎了也就嘎了,活着的時候沒少給楊鳳山惹禍,沒想到死了都沒消停,王敬章更是讓人糊了個等人大小的紙人,上面寫的就是黃平的名字。
雖然大廳裡紅旗社的人很多,要下班的人、看熱鬧的人更多,可站在拐角處的景玉農還是覺得渾身發冷。
李雪就站在景玉農的身邊,都能感受到領導在打哆嗦。
等楊鳳山等人被帶走了,看熱鬧的人也散了,景玉農這才敢邁步往出走。
可剛走了一步就差點摔倒,要不是李雪手疾眼快扶住了她,景副廠長非趴地上不可。
景玉農借着李雪的力站穩了身子,深呼吸了幾口氣,這才拍了拍李雪的手,自己慢慢地往出走。
等下了台階,坐進了車裡,這才對着身後一直小心自己的李雪招了招手,示意她趕緊上車。
李雪将自己和領導的手包先放進了車裡,這才跟着上了車。
司機關好車門,看了一眼哄鬧着往車間去的人群,趕緊上車走人。
等車開出辦公區以後,司機這才心有餘悸地開口說道:“剛才看見事情不大好,我就把車停一邊去了,是等人群散了才開回來的”。
景玉農坐在後面拉着李雪的手,也是好半天才說道:“以後我會晚半個小時下班”。
司機聽得出她語氣裡的顫抖,沒有回頭地應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李雪看了前面一眼,又看了看驚魂未定的景副廠長,被她抓住的手就像冰洞裡鎮過似的,手心裡都是汗。
景玉農感受到了李雪的目光,轉頭看了一眼窗外,廠大門口的崗台處,保衛處的保衛依舊持槍站崗,嚴肅認真。
保衛處是軋鋼廠的最後一道保險,這話是楊書記說的,今天她算是切實的感受到了。
即便是楊鳳山遭遇如此困境,可也沒有外來勢力影響到軋鋼廠的正常運行,更是保證了楊鳳山在工作時間的安全。
保衛處不亂,軋鋼廠就不會亂,換句話來說,軋鋼廠亂不亂,李學武說了算。
景玉農在車出了廠大門以後,轉頭看向李雪問道:“吓到你了吧?”
李雪看了景副廠長一眼,心說:你才是被吓到的那個吧?
她可記得哥哥交代給她的話,樓上有事往樓下跑,廠裡有事往保衛處跑,有保衛在的情況下不用跑。
剛才的鬧劇中就有保衛處的存在,她都看見保衛科的人拎着槍站在一邊看熱鬧了。
更看見保衛科護衛隊隊長,嫂子的弟弟趙雅軍大哥跟自己點頭了,她有什麼好害怕的。
不過現在領導都害怕了,她要說不怕,這不是不給領導面子嘛。
步調不一緻,可是上下級的大忌,這話是彭曉力說的,她也認同。
所以當景副廠長問了,還關心地望着自己的時候,李雪很是怯弱地點了點頭道:“吓死我了~”
景玉農點了點頭,關心地拍了拍李雪的手說道:“放心吧,有我呢,他們不會亂來的”。
李雪看了眼景副廠長,很是感激地點了點頭。
其實她也想說這句話,當時亂了還是她拉着景副廠長去了拐角處的,有危險也是趙家大哥給了她信号,明确表示紅旗社的人不敢對她們亂來的。
可領導關心自己呢,她又不是剛參加工作的菜鳥了,怎麼會反駁領導呢,所以現在她隻能謝謝領導的關心。
景玉農自己都驚慌失措了,更沒看到李雪眼中的變化,隻是一個勁的說着安慰的話。
其實李雪知道,領導的這些話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圖的是她自己的心裡安慰,期盼今天的事不要發生在她的身上。
李雪使勁握了握景副廠長冰冷的手,時不時的點頭應允領導的話,用實際行動給領導以安慰,進而平複她的緊張。
當秘書絕對不僅僅是做辦公室裡的工作,更不僅僅是單位裡的工作,這都是二哥的秘書教給她的,現在她就正在做着。
沙器之可不知道李雪這個徒弟做的比他還到位,至少他是不敢拉着李學武的手摩挲後背和頭發的。
——
軋鋼廠主辦公樓門口的哄鬧吓住了好些人,可這也是紅旗社那些人的狂歡。
亂都是相對的,休戚相關的人覺得亂,旁觀者覺得亂的不夠大,而張國祁隻覺得自己還行。
哄鬧的隊伍裡有一個人臉色漲紅,激動的心情無以複加,看向前面的帶頭人滿眼崇拜和向往。
“交代!交代!交代!”
房立甯跟着其他人一起喊了起來,看着被拉上機器平台的楊鳳山,他隻覺得胸中有股火氣在燃燒。
今天上午的事情并沒有給他的意志造成動搖,甚至覺得辦公室裡的師父無理取鬧。
拿着那份申請,房立甯找到了躲在财務科的一科長,用威脅的話語戰戰兢兢的逼迫一科長簽了字。
雖然一科長當時的眼神讓他内心很糾結,也很慌亂,但拿到申請後的他隻覺得自己赢了。
赢得了科室裡的地位和權利,赢得了加入紅旗社的入場票,也赢得了進入軋鋼廠決策層的門票。
王敬章承諾給他的,他是要負責紅旗社宣傳工作的負責人,是以後要負責全廠宣傳工作的負責人。
如果一躍從股級幹部成為處級幹部,就像李學武那樣,那他的這些努力就真的不白浪費了。
即便是背叛了師父,放棄了同事們的關系,他也不後悔。
大下午的,經過一白天的烘烤,車間裡的溫度已經很高了,可随着幾個工人将雪糕搬進來,分發給衆人後,這股子火熱立即就植入到了衆人心中。
不花錢的雪糕吃着真香啊,嘴裡涼快心裡熱乎乎的,以後就得跟着王社長幹啊!
房立甯目光眩暈着,激動的都聽不到大家說的什麼了,隻看到站在機器平台上的王敬章指了自己喊了什麼,随後便迎來了衆人崇拜和贊許的目光。
他隻覺得自己飄飄悠悠,目光渙散地随着衆人舉起手喊叫着,眼睛都有些充血了,耳邊就像落水了一般咕噜噜的亂響,不知道自己喊了什麼,更不知道其他人在喊什麼。
這些他都不管,這些不就是他想要的嘛,看着往日裡高高在上的廠長被挂着破鞋推搡着,他真覺得世道變了,他的選擇沒有錯。
黃詩雯擠着人群好不容易到了房立甯身邊,拉着他的胳膊大聲跟他喊着,要他出去。
可是房立甯這會兒什麼都聽不見,就連近在咫尺的黃詩雯是誰都模糊了,他好像在做一個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