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花門裡又走了出來,看着二哥叫了一聲。
李學武笑了一下,問道:“咋了?沒去後院跟爸打電話?”
李雪微微搖了搖頭,擡起頭看着二哥遲疑地說道:“我……我是不是讓你為難了?”
“什麼?”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看着妹妹好笑地問道:“怎麼這麼問?你為難我什麼了?”
“就是……就是我給……給她當秘書的事……”
李雪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内心的煎熬,她憋了一晚上了,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跟二哥說這個問題。
她本想說出景副廠長來着,可是又怕惹了他不高興。
李學武打量了妹妹一眼,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先問了一個問題:“感覺怎麼樣?給她當秘書”。
兄妹兩個都沒有提起“她”是誰,各自心裡都明白彼此問的是誰。
李雪抿了抿嘴角,本來問過之後緊張地低下的頭這會兒也擡了起來,打量了一眼二哥的表情,想看看二哥是否在生氣。
可這會兒二哥的臉上有一層煙霧,具象化的是他呼出的煙,而抽象化的是,二哥在談及工作時不由自主出現的一層僞裝。
就連軋鋼廠那些老油條都看不懂李學武,更何況是初出茅廬的李雪呢。
李雪才去了幾天的工夫,就聽了不下幾次有人在背地裡說二哥的話。
有好有壞,也有單純的評論,不過更奇葩的也有。
比如彭曉力所說的那些老油條都說自己二哥才是老油條,都老的不行了。
這會兒她也是放棄了要通過觀察二哥的臉色來判斷他是否生氣了,直接開口說道:“還好吧~”
說完這一句又怕二哥覺得自己在敷衍他,補充道:“她沒有讓原來的秘書教我,也沒讓别人教,而是她自己教我來着”。
說到這的時候,李雪擡起頭看着李學武說道:“我能感覺到她是很認真地在教我這些東西,并沒有不耐煩和對我發火”。
“她的性格是比較沖的”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點着頭肯定了妹妹的話語,也給自己對景玉農的印象做了個評價。
李雪也是點頭道:“我就聽到她在訓秘書,訓王處長來着,還是比較嚴肅的”。
“不然呢?”
李學武微微一笑,道:“她是副廠長啊,主管人事和财務的副廠長,還管着人數特别多的服務處,你以為是哪個股長嘛?”
說完伸手攬住了妹子的肩膀,漫步往垂花門裡走去,邊走邊抽煙,也同妹子說着話。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壞,就連父母都是因為你是他們的孩子,才對你好的”
“現在你走上了工作崗位,成為了一名辦事員,又接手了現在的工作,就是要面對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也要學習更多的道理和知識”
“所有人和事都會是你的老師,不管好的壞的,你都要有自己的思維和想法,要有自己的辦事原則和方法……”
“她也這麼說的~”
李雪被哥哥攬在胳膊下面,聽到二哥說這個,也是擡起頭看了二哥一眼,道:“她也說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
……
兄妹兩個走的很慢,說的卻是很多,在院裡人看來,好像就是同棒梗帶着小當在玩一樣。
最多也就是感慨一下李學武兄妹兩個都這麼大了還搭肩膀,更多的是會回憶小的時候自己兄妹之間的往事。
走到後院房門處,李學武站住了,看着李雪認真地說道:“我是我,你是你,在家是兄妹,在單位是同事,做好你應該做的事,不要管别人說的,要自己想,應該怎麼做”。
“那……”
李雪也是認真地看着二哥問道:“如果你們是對立的呢?”
“還什麼如果啊~呵呵~”
李學武聽見妹妹這麼含蓄的問了,不由得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也是跟着她逗了一句。
見李雪也笑了,這才又認真地說道:“記住了,軋鋼廠也好,人生也罷,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李學武表情很是微妙地收回了妹妹肩膀上的手,說道:“更不要相信别人說的那些,他們說我跟誰誰誰是對立的,可你何曾見着你二哥跟人家争吵過,對立過?”
“都是意識形态上的問題,都是工作上的意見矛盾,跟個人之間是沒有關系的”
“明白了”
李雪是真的明白了二哥說的話,從前院回來這一路,二哥給她說的,聽她說的,她都有在心裡想着。
哪有什麼對立啊,明明就是級别的天然沖突,所處位置的天然矛盾,更深層次的表述就是根本利益的沖突。
既然明白了二哥同景副廠長之間的主要矛盾,她就知道該如何在兩人之間相處了。
李學武見妹妹聰明,也是笑了笑,帶着她進了屋。
“跟我爸打過電話了?”
“剛撂下”
劉茵笑着看了兒女一眼,對着李雪說道:“你爸爸誇你呢,比三個哥哥有出息”。
“才沒有呢~”
李雪雖然正在學着像一個大人,但在母親跟前,她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李學武也想做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可炕上站着的李姝都要長大了,正小手指着奶奶懷裡的小姑姑躲開點,那是她奶奶。
在争風吃醋這方面李姝是很有選擇性的,隻有奶奶和太太才會在意别人是否跟她争抱抱。
李雪見着小不點的蠻橫更是故意氣她,抱着母親劉茵不撒手。
這可把李姝氣壞了,站在炕邊直跺腳。
她人小,這會兒剛學會走路,哪裡站得穩,晃晃悠悠的,即便是有顧甯在旁邊看着,讓人看着也是眼懸的。
劉茵哈哈笑着将閨女推開了,走過去抱了李姝笑道:“不抱她,抱我大孫兒,我大孫兒跟奶奶好是吧”。
“嗯”
小魔頭這會兒可懂事,劉茵問着就點頭答應着,小手摟着劉茵的脖子不撒手了。
屋裡人看着李雪又去逗李姝,李姝不耐煩要去打小姑姑,兩人逗的屋裡人都笑了起來。
李學武看了看牆上的時間,又示意了顧甯打電話給羊城,這個時候丈人和丈母娘應該有空閑了。
顧甯也是看了一眼時間,這才同李學武走到客廳給羊城挂的電話。
可能是節假日的原因,電話接了許久才接上,那邊是丈母娘接的,顯然是在等着這邊的電話。
母女兩個的電話很有意思,都是丁鳳霞在說,顧甯在聽,時不時的應答幾聲。
李姝被奶奶抱着在屋裡轉悠着,見着叭叭麻麻坐在一起對着那玩意講話也是好奇了起來,伸着小手要去抓。
劉茵笑着将李姝遞給了要接她的李學武,看着兒子将李姝抱着湊到了電話旁邊湊熱鬧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姝聽見了,聽見這個黑呼呼的東西裡有人在說話,她太驚訝了,這是什麼呀~
顧甯将話筒放在了李姝的耳邊讓她聽,李姝聽得更清晰了。
“呀!”
李姝聽了幾句便大聲叫了起來,她好驚訝地瞪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麻麻,怎麼把姥姥裝這玩意裡了!
電話那邊的丁鳳霞也聽見了李姝的喊聲,笑着招呼道:“誰呀,小李姝呀~想姥姥沒呀~”
“呀!啂啊~”
李姝不明所以,也是學着麻麻剛才講電話的樣子對着電話裡開始說上了,叽裡咕噜說的啥誰也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丁鳳霞和顧海濤聽着直樂。
李姝跟姥姥“講”了好一會兒才被麻麻抱走了,由着李學武接了電話。
“媽,您跟爸都好吧”
李學武是比顧甯能說的,跟丈母娘也有的說,有的聊。
丁鳳霞也願意跟姑爺多說些,老是她一個人講也累。
李學武笑着介紹了今晚的聚會,又說了家裡這邊的情況,晚上都在家呢。
又是介紹了母親也在,請了母親跟丈母娘又說了一會兒,這才叮囑了丈母娘和丈人多注意身體,注意保養。
丁鳳霞讓顧海濤接電話,顧海濤也隻是在電話裡跟李學武簡單的說了幾句,也都是家常的話,并沒有說工作和其他事。
電話的兩邊都比較顧忌這個,無論是李學武,還是顧海濤,都明白到了他們這個級别,他們這種關系,電話是一定會被記錄的,沒必要說那麼多。
但從習慣了沉默寡言的顧海濤跟李學武說這麼多話的情況下也知道他對李學武和顧甯的關心。
李學武也是理解丈人的擔心和關心,通過說一些自己和顧甯在生活上的趣事來告訴他,自己這邊一切都好,能照顧的過來。
——
周二的早上可熱鬧,四合院這邊趕早兒上班的都看了個稀奇。
一台紅白撞色的華沙牌轎車停在了四合院的大門口,而随後又是一台212吉普車跟着開了進來。
兩台車相遇好像都很意外似的,不比四合院這邊,包括胡同裡的街坊們少意外多少。
那台吉普車他們倒是認識,軋鋼廠保衛處副處長李學武的車。
可這台華沙又是誰的?
沙器之可認識這台車,廠裡的牌子,這個顔色的,一定就是景副廠長的車了。
待韓建昆把車停穩後,沙器之跳下了車,對着華沙車上的司機擺了擺手。
“等一下吧,我要進去,順便幫你叫了”
“那敢情好,謝了您”
司機也是很意外在這裡撞見李副處長的車,更意外見着李副處長的秘書幫自己的忙。
嘿,這院裡真牛啊,一起出了兩個……嗯?
司機想到這裡就覺得有些不對了,領導新換的這個秘書不會是李副處長的關系吧?
不對!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呢!
司機剛想了個開頭便晃了晃腦袋将這個想法滅了,還嘲諷自己傻了。
别人不清楚,他還不知道自己服務的這位領導跟李副處長是怎麼個狀态?
說直白點兒,那就是李副處長雖然站的位置低,但接連幾次打了景副廠長的臉。
這是什麼行為?這是什麼樣的仇恨?領導能用李副處長的親屬?
他是這麼想的,可是他的眼睛覺得跟腦子有點不合适,所以用接下來的景象扇了他腦子幾個嘴巴子,直接給他的腦子扇蒙了。
他看見了什麼!
李副處長先是送了一個女人開着一台威利斯載着一個抱着孩子的老太太離開,随後又帶着昨天就在她車上坐着的那個姑娘走了出來。
别說司機不敢相信,就是街坊鄰居們也是不敢相信啊,李學武是副處長,能坐吉普車就夠牛的了。
可當看見李雪上了那台華沙後,他們覺得李雪更牛啊!
再看兩台車一前一後的離開,衆人這才回過神來,不由得嘶呵着吸了吸冷氣,這李家祖墳冒青煙了?!
兄妹兩個上班一人一台車來接,還是一台比一台牛哔了,這兄妹兩個牛大發了。
再看見李雪拿着李學武同款黑色手包,穿着李學武同款白加黑公務裝和皮鞋,将發型整理成了大人模樣,這些人哪裡不知道李雪是上班了。
再一想前幾天他們問李學武他妹子李雪怎麼安排的,這大騙子是怎麼說的?!
“騙子、騙子、大騙子!”
站在這裡看着的人裡,當屬三大爺的怨念最深了,他就說李雪上班了,李學武非說沒上,瞪眼珠子瞎白呼!
甭問了,下周再回來看見他問李雪的事,他一準兒還有别的托詞,但結果一樣還是沒上班。
這就是個騙子啊,以前這小子就是這樣,以為他長大了就變了,就學好了,還當幹部了,怎麼還能是說話不着四六呢。
現在他知道了,李學武确實變了,确實成長了,變成大騙子了!
覺得被騙了的還有景玉農的司機,他從車後視鏡裡已經不止一次的看車後座坐着的新秘書了。
将車開往景副廠長家的路上他也是不止一次的懷疑着自己的智商和眼睛。
我真傻!
還是小車班的呢,我怎麼就這麼的天真,真信了機關裡的話了。
是啊,誰說機關裡的傳言就一定是真的,誰又能說李副處長同景副廠長是對立的呢。
兩人在工作中都沒有交集,更是沒有誰看見過兩人争吵,沒憑沒據的,倒真讓他和衆人一樣,覺得這事倒是真的了一般。
而後華沙車到了景副廠長家,司機想要提醒這位李秘書去請領導,他也是剛轉身,便見這秘書已經下了車。
李雪按照她看見的,二哥的秘書沙器之以前每天來接二哥時候的樣子去接了景副廠長。
景副廠長家就住在鋼鐵部家屬院裡,這裡是她們夫妻分房,所以沒有去住軋鋼廠領導家屬區。
這邊的樓層都一樣,六層,各家的面積都是不小,同後世看到的那些家屬院一樣,在這個時候,這種房屋是比較高級的。
李雪按照昨天記下的門牌号找了上去,按響門鈴後,便見着是景副廠長給她開的門。
景副廠長也已經準備好了,看見她點了點頭,沒有刻意的親近,隻是随手将包遞給了她,便帶着她一起下了樓。
再回到車上,李雪将領導的包同自己的放在了一起,拿出筆記本開始跟景副廠長對接着昨天她要求的内容。
這是她第一天做秘書工作,哪裡有自己的安排,都是景副廠長說,她在記錄。
這也将會是個開頭,從今天開始,明天再來,就是她跟景副廠長對接工作了。
都是秘書“指揮”領導,哪有領導指揮秘書的。
雖然稚嫩着,雖然磕磕絆絆着,雖然略顯手忙腳亂着,可李雪的秘書之路就像今天早上上了這台車一樣,揚帆啟程了。
華沙車進了廠大門,在門崗保衛的敬禮手勢中減速,輕聲鳴笛,随後往辦公區開去。
當車輛穩穩地停在辦公樓前時,還是司機給領導開的車門子。
因為李雪從一邊開了車門子下車後便随手将車門子關上了,給司機看得是心驚肉跳。
而面色有些好笑的景副廠長下車後也沒有說李秘書什麼,這更是讓司機覺得自己撞見天大的秘密了。
李雪手裡拿着兩個包,還沒覺得自己剛才幹了什麼呢,等領導下車後便跟了上去,好像小跟班一般。
門口台階上不斷往樓裡走的機關職工們更是在遇到景副廠長的時候頻頻打招呼,而李雪也是緊緊地跟在領導的身後,好像要丢似的。
等回到辦公室,應着景副廠長的吩咐,一件事一件事地做着,不求速度快,隻求做一件事就做好。
這種認真的态度也是讓景玉農很滿意,年輕人學習過程中要犯錯誤,這是人之常情,慢慢教就是了。
時間有的是~
景玉農也是往往對面的大樓看了一眼,眼神裡的意味很悠遠,好像是在看對面,又好像不是。
就在李雪忙着的時候,彭曉力敲門走了進來。
“領導,今天早上的文件”
彭曉力先是同景副廠長打了個招呼,但并沒有直接将手裡的文件放去辦公桌,而是看着景副廠長的眼睛,等着她的示意。
這種對接工作是要同領導秘書說的,但現在李雪剛接手工作,他不确定景副廠長的意思,是否信任第一天當秘書的李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