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處長,這是廠辦遞交過來的,說是李副廠長批示,轉交由您看一下”
沙器之知道李學武的脾氣,所以了解的很是仔細,深怕前幾次一樣,讓工程處的人跟沒頭蒼蠅似的亂跑。
李學武點了點頭,看起了手裡的文件。
似是這種,由着沙器之親自送進來,且放在他手邊的,都是緊急需要處理的。
而沙器之也是承擔了很大的壓力,這幾天領導的工作多,且忙,也知道領導有的時候火大。
連續三天了,案子的影響還沒有消除,保衛處這邊的掃尾工作還在繼續。
尤其是分局那邊的辦案程序,時不時的要來這邊調些證據。
李學武看過文件之後,深思了片刻,這才在李懷德批示的下邊,寫了自己的建議,随後簽了字,示意沙器之将文件還給廠辦。
并沒有圈定下一步由誰看,是因為這種文件多是由李懷德或者廠長看了。
現在工程處和銷售處暫時都是由着廠長代管的,相關的工作自然也都是交給廠長。
沙器之剛撿了文件,便見着保衛科治安股的樊華進來了。
“處長”
樊華輕輕敲門後敬了一個禮,随後走了過來。
李學武點了點鋼筆,示意她坐,沙器之則是對着樊華笑了一下,拿着文件出了門。
平級,或者以上的領導來還能有水有茶,似是下面人彙報工作,或者談話的時候是沒有的。
除非很有面子,似是李學武這樣的,去鄭富華那邊,去楊鳳山那邊,都是有這個待遇的。
似是樊華這般,本身就是來請罪的,沙器之才不會落井下石,給她上眼藥呢。
辦公室裡就剩李學武同樊華兩個人,雖然辦公室門沒有關,但樊華還是覺得很有壓力。
李學武找她談話的目的已經很明确了,那就是她私自放家屬去探望,引起這個案子的緣故。
看着李學武在文件上寫着字,知道領導忙,所以她雖然内心很糾結,但還是安靜地等待着。
李學武将文件處理完,簽了自己的名字,随後将文件合上,放去了待沙器之登記處理的位置,這才擰了鋼筆。
“找你來,是想跟你談談”
李學武捏了捏眉心,将手裡的鋼筆放在了桌子上,随後看向樊華,道:“是關于這一次案件辦理過程中的問題”。
“是,領導”
樊華早有心理準備,見李學武提起,也并沒有心存僥幸的意念,挺直了脊背,看着李學武的眼睛。
“嗯”
李學武點了點頭,道:“私自在案件還沒有走完程序的時候,讓家屬直接接觸犯人,這是一種很低級的錯誤,不應該在你的身上發生”。
“你也是一名經受組織多年考驗的青年幹部了,在正治思想上是很有自制力和約束力的,有沒有想過這是一種什麼行為?”
“是犯罪啊~”
李學武略顯失望地看着她,手指點了點桌子,道:“把你放在治安股的位置上是為了鍛煉你,磨練你,是看重你有可培養的潛質”。
“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樊華的聲音有些沙啞,情緒還算穩定,但内心一定很不平靜,尤其是當李學武說出這麼狠的話,讓她也是對自己的行為悔恨交加。
“是肖力同的父親,生前同我姨夫是好友關系,托了這層關系找到了我家裡”
樊華語氣低落地說道:“當時說的很清楚,隻是他母親實在放心不下兒子,想要去看看,送口吃食”。
“我承認我當時心軟了,再加上家裡人勸說,便答應了,也是沒想到肖力同的兄弟陪同着,說了那些話”。
跟李學武解釋完,樊華的眼淚實在忍不住哭了出來,用手捂着,哭的很是委屈和悲傷。
李學武皺着眉頭看着,從桌上的紙卷裡抽了一塊放在了她的面前。
待她緩了緩,這才開口道:“說你思想不成熟,這便是具體表現,你是保衛處幹部還是你的父母是?”
“他們不知道咱們的保密原則你還不知道?他們不知道咱們的辦案程序你還不知道?你不是自由行為人嘛?”
“埋怨父母家人,這也是一種思想不成熟的表現”
李學武敲了敲桌子,道:“自己做錯了事,先找客觀條件,再找他人原因,這是一個谠員幹部應有的素質嘛?”
樊華收了眼淚,被李學武訓的實在是沒臉哭了,低頭抽泣着,不知道心裡是恨父母家人,還是恨自己的沒有原則。
女同志,李學武并沒有說多狠的話,如果這麼做的是許甯,是魏同,那李學武早動手了。
教訓不是說的,得讓他們切身體會到,就像現在的樊華,年輕人,很多道理還悟的不夠透徹,是需要幫助和提醒的。
“說說,是不是跟父母家人鬧了别扭了?”
李學武再次點了點桌子,道:“你仔細想想,這件事到底是誰錯了?難道你一輩子都不接觸人情世故嘛?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樊華現在就是有些走了極端,案子交接的那天回到家裡大吵大鬧了一通,連她姨夫都被她埋怨了一通,最後搬了行李,不顧家人的勸阻,搬到了任安那。
任安那邊是家裡給準備的房子,用來結婚的,給她住是應該的。
不過任安是個懂事的,樊華搬過去,他就搬來廠裡住了。
也是執行任務的時候遇着了李學武,把這件事說給了李學武,請領導幫忙勸勸,他是不敢勸樊華的。
以前樊華還挺能處理人情世故的,現在好了,真成了鐵面無私了,給科裡的人搞的也是尴尬不已。
現在樊華父母找了任安幾次,樊華的姨夫聽說了這邊發生的事也是後悔不疊,都想找樊華談談,卻是被她拒絕不見了。
李學武作為領導自然是有義務勸導同志的,但也是有限度的,總不能事事都管。
說這麼多全是看在人才難得,樊華還有培養的潛能。
人不錯,就是性情還需要磨練。
樊華也是鑽了牛角尖,被李學武說的也是知道自己連續犯了錯誤,答應改正。
李學武皺着眉頭看了看她,見她不似撒謊,這才沒再說這個。
“既然跟任安的感情定下來了,就盡早成家”
李學武翻開文件,說道:“靜下心來好好反思自己,想想自己在家庭、感情和工作中應該如何處事,也正好趁着這段時間把個人問題解決了”。
“處長……是……”
樊華擡起頭,看着李學武悲傷地問道:“是我的處分下來了嗎?”
“不要有心理負擔”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從文件夾裡拿起一張紙放在了樊華的面前。
“我說多少都是暫時的,還是要你自己想清楚,想明白問題的根本和關鍵,重新找回自己,樹立信心和意志”。
樊華手裡拿着關于自己的紅頭處分文件,中間的内容很短。
免去職務、行政降級至辦事員,調離保衛科,去消防科任職。
看到自己的處分決定,樊華的眼淚再一次落了下來,四年的努力全都白費,重新回到了起點。
“是”
樊華是哭着應了這聲,站起身給李學武敬了一個禮,随後拿着處分決定捂着嘴小跑出了辦公室。
李學武看了一眼樊華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眉頭微皺,重新低下頭,繼續處理手頭的文件。
越是看重的幹部越是要在基層時期多打磨錘煉,受到的處分也是要比往常的高。
越是往上走,對心性的要求越高,沒有堅韌的心性,對自己,對工作,對别人,都将是一種傷害。
因為随着人越走越高,手中的權利也是越來越多,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
李學武對樊華的嚴厲即是對她負責,也是對單位負責。
樊華現在還感受不到李學武對她的這份責任,隻是心疼自己四年以來兢兢業業的努力,心疼自己所遇到的機遇。
隻因為一個案子,隻因為家裡人的人情,她就得在檔案裡背個處分,四年的努力全毀了,重新開始的路更加的曲折。
任安聽說領導找樊華談話,早就在樓下等着了,見着樊華跑下樓來,也是上了幾步接住了樊華。
而樊華則是甩開了他的手,哭着出了樓門,任安去追,樊華卻是喊着不許跟着她,讓她自己靜靜。
任安哪裡放心得下她,一路跟着她出了辦公區,到了訓練場邊上的樹林裡。
樊華坐在大樹下,背靠着大樹嚎啕大哭,手裡的文件都被打濕了,讓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
但見任安走過來,大家也就都知道咋回事了,雖然臉上還有些詫異,卻都快步離開了。
任安是個老實人,跟樊華的相處中一直都是聽話的那一個,樊華說啥他就做啥。
他覺得樊華很聰明,什麼事都能看得到,看得清,比他厲害的多,也願意聽樊華的意見。
也正是他的這種性格,讓兩人的感情快速有了基礎,前幾天更是通過韓雅婷遞交了結婚申請,準備在十月份結婚。
而現在看着樊華的倔強,任安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站在路邊,手足無措地看着大樹下的樊華。
樊華哭的傷心,他也跟着傷心,結果大概他還是知道的,一直沒跟樊華說而已。
就怕樊華有今天的情緒,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等着樊華哭了好一會兒,聲音漸漸低落了,他這才敢走了過去。
“别哭了,大熱天的,多難受啊”
任安用手給樊華扇着風,卻沒顧着他自己站在路邊早就曬了滿頭大汗。
樊華擡起頭看着任安,哭着嗓子道:“我四年的努力全沒了~”
“沒事沒事,咱們都年輕,還能再奮鬥呢~”
任安用手絹給樊華擦着臉,見樊華無依無靠的模樣,更是奓着膽子将樊華抱在了懷裡安慰着。
樊華也是摟住了任安,低聲抽泣道:“我隻有你了~”
任安對于現在的樊華也是有些無奈,輕輕拍着樊華的後背安慰道:“别說傻話了,樊叔和于嬸都着急你呢”。
“職務沒了咱們再幹,級别沒了咱們再升,慢慢來,日子還長着呢”
“唔~”
樊華伏在任安的懷裡悲傷的說道:“我真心疼啊”。
“我知道我知道”
任安拍了拍樊華的肩膀,道:“咱們有錯能改,牢記教訓,再接再厲”。
“你是安慰我還是教訓我啊~”
樊華坐起身子,哭着瞪了任安一眼,随後搶了任安手裡的手絹自己擦了起來。
任安幹笑着說道:“我哪裡敢教訓你啊,是你教訓我還差不多”。
說着話,拿了那份處分決定看了一下,道:“正好,咱們把婚期提前,趁着你還不是領導的時候趕緊結婚,等你真升職了,就沒時間生孩子了”。
“去你的~就知道鬼主意!”
樊華被對象逗的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使勁捶了任安幾下。
任安卻是任憑她打着,笑着道:“可不就是,你看看人家犯了錯,直接都是去訓練場,去一線”。
說完揚了揚手裡的紙,示意道:“你再看你,這麼大的問題,還在機關呢,說明領導還是想用你的”。
“去你的~寒碜我是不是!”
樊華也是明白這個道理,但心疼的感覺遮蓋了所有的思想,她剛才隻想大哭一場。
哭過之後,又有了任安的安慰,心裡是稍稍好了一些的。
再想起處長訓她的話,看着手裡的文件也就知道啥意思了。
“沒寒碜,我啥意思你還不懂嘛”
任安笑着道:“以前咱們倆都在一線,你忙我也忙,一天見的幾次面都是談工作,這次咱們就把壞事變成好事,好事變成喜事”。
“去你的~”
“先說好啊!”
樊華使勁兒推了推任安,嬌嗔着說道:“現在我是辦事員了,你是股長,但不許跟我擺領導的譜啊!更不許欺負我!”
“哪兒能啊!都是你欺負我的!”
任安笑着道:“我不是領導,你是,你是我領導,永遠都是”。
一邊哄着,一邊拉着樊華的手出了樹林,哄着她去洗了臉,重新回去上班。
一場風波的影響不僅僅是讓保衛處的人事發生了變動,更是讓軋鋼廠整體刮起了一陣廉潔風。
薛直夫聽取了李學武的意見,同楊元松溝通,與谷維潔合作,在廠報上,在廠廣播站連篇累牍地開始了勤儉節約、廉潔奉公的宣傳。
更是組織保衛處、财務處等部門,成立了多個調查組,深入到了軋鋼廠各部門展開調查。
這跟前段時間景玉農所提出的那個意見不同,那是查底賬,這是查貪污。
景玉農是想搞針對,而薛直夫的這一次是得到了廠領導的一緻同意的,對所有部門開展聯合調查工作。
保衛處也出了人,是綜合辦派人參加的,于德才正跟李學武讨論這個事。
正說着,韓戰走了進來,給李學武敬了個禮,在李學武的示意下坐在了于德才旁邊。
“休息的怎麼樣?”
“挺好的,沒怎麼累”
韓戰上周受李學武的委派,前往冰城押送零件,前天剛回來,李學武讓他休息了一天,今天是剛上班。
“那就好,給你個任務”
李學武将手裡的煙頭按滅在了煙灰缸裡,對着韓戰說道:“雅婷同志受傷的事你也知道,保衛科不能沒人盯着,這段時間你多辛苦,于主任配合”。
說完看了于德才一眼,道:“内勤的事你多照顧,外勤和管理的事讓韓戰多幫忙”。
“明白”
兩人答應的都很幹脆,李學武也就放心了許多,從文件夾裡抽出一份任命決定遞給了韓戰。
“這是治安股股長的任命文件,就交給你去辦了,做好任前談話和叮囑”
“是”
韓戰答應一聲,看了一眼面前的文件,笑着道:“原來是王一民啊”。
“老同志了,沉穩些”
李學武喝了一口茶水,眼睛微眯地說道:“這一次不僅僅是樊華和韓雅婷要吸取教訓,我也是要吸取教訓啊”。
韓戰聽了李學武的話嘴微微一抿,他們都是同李學武在治安股相識于微末,也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
要論年齡大小,他們都比李學武大,但說起來,也沒大多少。
許甯大些,二十五,其他的都是二十四左右。
都是年輕人,在單位裡對年輕人有一句話,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沒人敢說李學武,但說他們的還是有的。
韓雅婷和樊華的這一次出事,讓這股子風言風語更是有擡頭的趨勢,也讓韓戰等人愈加的有危機感。
必須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做出更多的成績才能讓别人認同。
看着韓戰出門,于德才也是在心裡想了想自己。
年輕人受懷疑是正常的,有弊也有利,被懷疑,被質疑可他們年輕啊,有闖勁兒,有幹勁兒,有能力證明自己。
而他自己呢,三十多了,除了沉穩,經驗足,服從領導外,一無是處。
比老同志這些優點不如,比年輕同志沒有闖勁兒和幹勁兒。
家庭等因素還在制約着他的精力,好在妻子不上班,能幫他把後院安穩好。
每個年齡都有每個年齡的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男人就是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