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書房的燈還亮着,但沒有人。
李學武看了一眼,主卧的燈關着,映着書房的燈光倒也能看得清床上躺着人。
顧甯睡覺是沒有聲音的,很輕柔,就像是現在這夜晚的風。
李學武蹑手蹑腳地在衣帽間撿了自己的内衣,又下了樓。
秦京茹剛回到床上,又聽見了客廳的動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重新穿了拖鞋,走出來看了一眼。
壁燈開着,衛生間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
她是彪,不是智商低,知道李學武是怕吵了樓上的顧甯這才來樓下洗澡的。
可……樓下衛生間晚上一直都是她跟老太太用的。
倒不是埋怨李學武吵醒了她,而是她今晚洗澡換下來的衣服還在衛生間呢。
她準備明天一起洗的,今晚因為累了就偷了懶,沒想到撞了這人。
衛生間的門關着,秦京茹也是不敢這麼就進去拿自己的衣服,可又怕李學武看見,這個糾結啊。
聽着水動靜停了,秦京茹趕緊将門關了,深怕李學武見着她似的。
李學武洗澡的速度快,這會兒換了内褲,腰上裹了浴巾便走了出來。
再一看見秦京茹那屋還亮着的燈,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沒搭理她便往樓上去了。
秦京茹等二樓傳來了關門聲,這才急忙去了衛生間,卻是見着自己的衣服被他的衣服遮蓋住了。
她也是想到了李學武剛才一定是看見了,不想尴尬,便用衣服遮蓋了。
可這麼做倒是叫她的臉紅了起來,畢竟是姑娘,再彪的人也是有害羞的地方。
李學武可不知道她還有害羞的情緒,隻當她偷懶也是厲害的。
關了書房的燈,借着月光,李學武走進卧室,輕手輕腳地上了床。
本以為顧甯睡踏實了,沒想到剛躺下,便見着顧甯正睜着眼睛看着他。
“沒睡啊?”
“睡了一覺了,幾點了?”
顧甯再次閉上了眼睛,鼻翼有些翕動,顯然是不滿意李學武這麼晚回來的。
李學武卻是輕輕攬住了顧甯,輕聲道:“十點多,睡吧”。
顧甯沒拆穿這人的話,在李學武的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聲音有些慵懶地說道:“以後十點前回家啊”。
“知道了”
李學武苦笑着答應了一聲,早知道說十二點了。
他現在是越來越發現這小媳婦兒的厲害之處了,在工作上是拿硬刀子的,在家裡是拿軟刀子的。
明明知道他說謊了,也不問他為什麼回來這麼晚,也不問他幹啥了,更不糾結幾點了。
就順着他的話,定下了這個十點回家的規矩。
李學武這樣的人,吃軟不吃硬的主兒,顧甯都這麼說了,他還能怎麼着,隻能是十點前必須回家了。
得不償失啊,躺在床上的李學武仔細打量着小媳婦兒,以前怎麼沒看出她還有這份心計呢。
顧甯倒是睡的安穩,不似先前那陣兒一會兒一醒的,有了李學武在身邊很快就睡着了。
顧甯是睡着了,李學武卻有些睡不着了。
十點回家?
十點啊!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啊!
誰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的?
說的真特麼講理,結婚了,夜晚就沒了夜生活,那外面的愛情可不就是進了墳墓嘛!
對于愛情,李學武隻能用懷念去祭奠了。
直到了早上,李學武打着哈欠走下樓梯,又被老太太說了一頓。
“任是年輕也不能這麼喝啊,夜裡的酒最傷身體的,老了病纏身”
“知道了”
李學武苦笑着答應了,搓了搓自己的臉,偷偷看了餐桌旁的顧甯一眼,見小媳婦兒淡然地喝着粥,便跟老太太回了幾句。
秦京茹有些别扭地給李學武盛了粥,遞過來的時候差點把碗扣桌子上。
李學武瞪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吓的她更是躲着去了廚房。
等再端了小鹹菜出來,秦京茹瞧見李學武被老太太繼續說着,不由得在心裡出了一口氣。
可等她坐下,卻又是見着顧甯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就在一瞬間,但讓秦京茹差點跳了起來。
狐疑?探尋?還是……
秦京茹被這兩口子弄的有些手足無措,都不知道應該用哪隻手拿筷子是好了。
李學武這邊聽着老太太唠叨,吸溜吸溜地喝着粥,眼睛轉了一圈,問道:“李姝呢?還沒起?”
“還說呢~”
老太太見孫子轉換話題,瞪了李學武一眼,道“昨晚見你不回來,便不睡覺,實在熬不住了才迷瞪着,這不還睡呢麼”。
李學武苦笑了一聲,老太太的話裡話外不斷地點着他,中心思想就是晚歸的事。
這男人夜不歸宿是大忌,也是婚姻的毒藥。
老太太當了一輩子的家,什麼樣的情況沒遇到過。
活了大半輩子了,什麼樣的事情沒遇到過。
這讓良家變壞的是男人,這讓男人變壞的是女人,她可不想孫子走上這一條路。
昨晚李學武回來老太太便醒了,但想着孫子要休息便沒有出來,今早看顧甯是自己下樓來的,便知道孫媳婦生氣了。
這當老人的給晚輩跟前住,可不就是有這麼個作用嘛。
無論李學武有多少借口和理由,今天都得挨老太太的訓,一個是警告李學武不要越線,二一個是給顧甯托口,訓斥了李學武,叫孫媳婦消氣。
有不懂事的老人偏幫兒孫輩,一味地壓制媳婦,便也就有了婆媳矛盾。
再有不懂事的男人,做不會做,說不會說的,便是夫妻隔心的導火索了。
早上的飯吃了好幾撥,老太太是按時吃飯的,也沒等着李學武他們先吃了,吃了過後也沒下桌,就等着訓李學武呢。
顧甯是先下來的,但沒有吃,一等李學武下了樓才動了筷子。
等秦京茹便是驚弓之鳥了,因為昨晚的事躲着李學武,又因為一驚一乍的被顧甯懷疑,好不容易吃上飯了,桌上又因為老太太訓話氣氛壓抑的很。
終于顧甯和李學武都吃好了,老太太也不說了,李姝那邊又鬧了。
這還是李姝來了這邊第一次哭鬧,老太太急忙回了屋裡,李學武同顧甯也跟了進去。
待一進屋,卻是瞧見李姝正坐在自己的悠車子裡哭着,那個可憐呦。
老太太要去抱着哄,李姝卻是瞧見了李學武,伸着小手沖着他抓呀抓的。
李學武尴尬地走了進來,伸手抱起了閨女,嘴裡跟着閨女咿咿呀呀地哄着。
老太太見李姝的哭聲漸弱,不滿地再次瞪了李學武一眼,這才又出了去。
而顧甯則是動手幫李姝換了小衣服,也沒跟李學武說什麼,便也出去準備上班了。
唯獨剩下李學武跟閨女大眼瞪小眼,尤其是看着閨女淚眼叭嚓的,摟着他的脖子咿咿呀呀地控訴着為什麼昨晚回來的這麼晚。
其實李學武也聽不懂閨女在說啥,但以往都不哭鬧的,今天這麼磨人,又是直接奔着他來的,想都想得到了。
李學武要把自己的苦膽笑出來了,昨晚被顧甯收拾了一頓,今早被老太太訓斥了一頓,本以為審判結束了,又被閨女指責了一頓。
李姝算是逮着叭叭了,一會兒要洗臉,一會兒要喝牛奶,一會兒要吃飯,指使的叭叭滿屋轉。
老太太和顧甯都沒說接過去或者幫忙,更使眼色不叫秦京茹伸手,所以快要到上班點兒才算是被閨女放過。
吃飽了飯,李姝也不再磨人,隻是坐在沙發上擺弄着玩具,時不時的擡起頭跟爸爸說上兩句。
李學武換好了衣服,端着茶杯喝着茶,送走了顧甯就等着車來接自己了。
老太太見着秦京茹去洗衣服便走過來坐在了李姝身邊,眼睛卻是看着孫子問道:“小甯生氣了?”
“沒,真沒有”
李學武端着茶杯喝了一口,道:“昨晚在俱樂部,散場都已經很晚了,又是跟他們說道了些,最近不太平,有些擔心”。
老太太也是理解孫子事情多,壓力大,但她一個沒了能耐的老太太又能顧着啥,還不是家庭和睦。
“凡事都要有個度,過猶不及,即便你都算計到了,可總有你要失去的東西”
老太太看着孫子問道:“你最珍貴的應該是家庭,失去了家庭就像沒了根的大樹,再風光無限又能如何?”
“嗯,我知道了,不會了”
李學武再次鄭重地點頭應了,保證道:“隻此一次,不會再熬夜了”。
老太太摸了摸李姝的小手,低眉垂目地說道:“要說男人結婚早是好事,卻也是有利有弊,個中尺度你自己掌握,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總不至于失了分寸”。
這一次李學武沒有應聲,隻是喝着茶,老太太的意思他懂得。
他做的事老太太見不到,也聽不着,但能猜得到,提醒的很直接,也很明确。
上班後,坐在了辦公室裡,李學武還在想着老太太的話。
沙器之将一份昨天緊急下發的文件遞到了李學武的右手邊,看着李學武今天的情緒不高,他也是謹慎着。
“給您換杯茶?”
“嗯?”
李學武看了沙器之一眼,又看了看茶杯中的茶葉,微微搖了搖頭。
今天的郁悶可不是濃茶能解的,擺手示意沙器之去忙,自己看起了文件。
文件是昨天,也就是五月十八号下發的,一份長篇講話。
李學武是知道這一篇講話存在的,時間點很關鍵,尤其是當工作組換人之際,無疑是将風向推向了不可預測的深淵。
放下文件,李學武點了一支煙,眼神迷離地看向窗外,也不知道李懷德現在是怎麼打算的。
這一篇講話太有迷惑性了,而對應的,楊鳳山的态度更加的具有迷惑性。
軋鋼廠現在可謂是波雲詭谲,雲裡霧裡的,各自打着小算盤。
李學武坐在辦公室裡都能聽見對面辦公樓裡的算盤聲,又哪裡是眼睛看到的天下太平。
廠廣播站一如既往地播放着激蕩人心的歌曲,隻是在歌曲的播放間歇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插入了格言宣讀。
格言本身沒什麼,但此時此刻他就聽的心驚肉跳的。
好好的一些話被用偏了,還奉為圭臬,這就很詭異了。
這軋鋼廠就像一座大火爐,什麼材料都在裡面混合着,糾纏着,隻等最後的那一下炸裂後的迸發,百煉成鋼。
李學武現在看見的都是鋼爐中濺起的火星,不足以讓人閉眼,但也有它本身的危險。
雖然知道下個月要發生什麼事,但李學武絲毫沒有提醒李懷德的意思。
這是一個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現在的李學武躲李懷德都來不及呢,哪裡又會往前湊這個熱鬧去。
李懷德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這一次他必須得有所表示,不然後面的蛋糕就沒他什麼事了。
上周沙器之跟他彙報的那些廠裡的情況,李學武看得很清楚,這周,最遲到下周,李懷德一定會有動作。
他是想到這些了,也有所準備了,就是沒想到李懷德的動作來的這麼快,這麼的激烈。
周一的軋鋼廠是繁忙的,也是安靜的,頗有一種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不過這種意味多了去了,也沒誰在意這個。
業務部門該幹什麼還幹什麼,隻有谠委和機關裡那些閑人才打開報紙看着上面的新聞研究着什麼。
也别說他們無所事事,也别瞧不起他們,從報紙的新聞中他們還真就能看出些不對來。
尤其是有些經曆過事情的,敏感的,這會兒已經在準備了。
不過他們準備的有些晚了,大風大浪都要拍在頭上了,再多的準備都是臨陣磨槍了。
人心惶惶倒也不至于,但别有目的的人已經在打聽保衛處訓練場還有沒有位置。
以前狗都不去的地方,現在倒是成了香饽饽。
一來這訓練場是分支機構,遠離市區,遠離軋鋼廠,便也就遠離了紛争。
二來這“世外桃源”結構簡單,人事便也就簡單,無論是平調或者下派,都是一種資曆。
保衛處是什麼地方,那是李學武的底盤,還能出了亂子。
也别說他們的警惕性不足,隻不過他們的嗅覺不長遠罷了,能看到的,能聽到的都比李學武要滞後很多。
如果早知道報紙上的内容,說不定訓練場當初成立的時候就不會那麼的艱難了。
李學武也是要下班的時候才從沙器之的口中得知了這些消息,倒也是沒有過于驚訝。
洪流湧入,必然帶起一番驚濤駭浪,魚蝦躲避也是常識。
李學武還是關心李懷德要在這一波楊鳳山設下的局中局裡是如何應對的。
沙器之說了一些李懷德的動作,但也沒看出來有什麼,李學武是不相信他安于現狀的。
而事實上,事情的進展也恰如李學武想的那樣來了。
周二,李學武一上班便見着大門口的公告欄邊上圍着一圈的人,裡三層外三層的。
示意韓建昆停車,沙器之自然知道李學武想幹啥,忙跳下了車往那邊小跑了過去。
而韓建昆在車門子被關上以後便踩下了油門,繼續往辦公區去了。
以李學武現在的身份是不大适合參與這種群體性事情的處理的,一般都是由秘書搞清楚緣由,或是交給相關部門,或是私下裡處理掉。
大門口是保衛處的底盤,李學武不能不管。
但當他看見廠裡其他公告欄也是這樣的情況後,李學武便知道事情大發了。
消息傳回來的很快,李學武剛在辦公室裡坐下,沙器之便喘着粗氣同于德才一起走了進來。
“處長,是大字告”
“坐下,慢慢說”
李學武就知道沒好事,雖然皺着眉頭,但還是淡定地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坐下說。
沙器之見到李學武的這份從容,便也放下了緊張的心,請了于德才坐下,又給于德才倒了熱水,這才開始介紹。
“内容有兩點,一個是居民區項目,告廠裡壓榨工人,奴役工人,施工進度與投入不成正比,工人入住更是遙遙無期”
沙器之滿臉嚴肅地彙報道:“另一個便是聯合企業項目,告廠裡不公,犧牲工人利益,滿足個别領導的私心和功利,緻使軋鋼廠在與其他企業談判過程中失去了工人們應有的利益”
看着李學武和于德才兩人的臉色愈加的難看,沙器之頓了頓,又繼續彙報道:“兩點總結下來就是廠裡違背了工人……”
其實說到這裡李學武便已經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了,更知道這都是誰搞出來的事情。
他昨天還想着呢,那位也許還在等一個好時機,沒想到廠裡剛下發了文件,正在搞理論學習的時候突然來了這麼一手。
關鍵是這一手打的很準,很直接,李學武估計即便是楊鳳山有了心裡準備,被打的這一下也是有些懵的。
以往的鬥争都是控制在機關内部的,都是将對将,兵對兵,搞事情也要講究個範圍影響。
現在李懷德不講武德,直接發動群衆,搞分化和矛盾,直接将楊鳳山架了起來用火烤。
這可真的是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李學武是明白楊鳳山在這兩個項目上的用意的,更明白他這麼做的目的。
無非是軋鋼廠的路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