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大兒子說這個姑娘懷孕了,闫富貴完全沒有添丁進口的喜悅,隻有莫名心痛。
于麗就是性格厲害了一點兒,可這個兒媳婦兒并不差。
當初選的時候也是闫富貴做主選的這個長房媳婦兒。
在後來的生活中,于麗在闫富貴的眼裡算是一個好兒媳了。
洗衣服、做飯,擦桌子、掃地,說話辦事兒,樣樣都能拿得起來。
雖然在鬧分家的那次闫富貴對于麗的印象漸漸不好了起來,但那次以後于麗每次見到他都會主動打招呼。
婆媳之間的矛盾自古以來都是亘古不化的難題。
甭說是他闫富貴,就是鼎鼎大名的陸遊都解決不了這種家務事。
所以闫富貴對于麗的态度僅僅是家庭内部的矛盾。
而且他是當老公公的,更是沒有挑兒媳婦兒不是的道理。
他想的是,自己媳婦兒跟大兒媳婦兒有了矛盾,他跟自己家老大互相勸着。
就算是分了家,等自己媳婦兒歲數大了,于麗的歲數也大了,就互相理解了。
畢竟一家人過日子嘛,哪有上牙不磕下牙的。
如果大兒子跟大兒媳婦兒有了矛盾,他想的是當着大兒媳婦兒的面兒,或者是訓,或者是勸,說教大兒子一頓。
再給兩人撮合撮合,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嘛,怎麼就有了第二個媳婦兒了,怎麼就還有了孩子了。
别說這個不知來路的女人肚子裡帶着孩子,就是領回來,闫富貴都不想要。
太丢人了!
他是誰啊,他是人民教師,他是院裡的三大爺。
這要是家裡的大兒子抛妻棄家,外面領一個回來,那他以後就甭在街坊和同事面前擡頭了。
這個時候的門風就這樣,很矛盾。
又是保守,又是開放。
保守的是,現在正當年的這些人都是舊社會過來的,他們的成長環境就是如此,再怎麼受教育,但思想還是有固化的。
說是開放,其實是主流的開放,迎接新社會、新生活,有正面教育和宣傳的影響。
造成了現實生活中,很多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這也是後來那場風暴的潛在原因。
闫富貴這會兒抓着大兒子的手,眉頭擰成了個疙瘩瞪向了裡屋門口站着的女人。
闫富貴不認同這個女人,三大媽倒是欣喜的。
她欣喜的不是這個媳婦兒多好,也不是葛淑琴長得多好,而是那平坦的肚子裡的孩子。
“你叫什麼名字啊,家是哪兒的啊!”
三大媽上前一步已經拉住了葛淑琴的手,拉着就要往凳子上坐。
眼睛看着葛淑琴的肚子,嘴裡更是噓寒問暖地說道:“你看看,大冷天的,還帶着身子,怎麼能穿皮鞋呢,多不暖和啊”。
這邊三大媽說到皮鞋,屋裡的闫富貴嘴角就是一抽搐。
甭問,這鞋看着新着呢,準是自己的錢了。
他活了半輩子了,都沒說舍得給自己買一雙皮鞋。
也沒往外面再看,而是對着門外的闫解放說道:“老二,你把門關嚴了!”
“哎!”
闫解放這會兒的眼珠子一直沒離開屋裡這“二嫂”的身子。
第二個嫂子,可不就是二嫂嘛!
他倒是會排,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闫解放嘴裡答應着他爹的話,手上動作不停,從裡面把門關上了。
闫解成看見弟弟關了門還站在門口,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了。
“爸!爸~”
闫解成甩了甩父親拉着自己衣服的手,嘴裡不滿地說道:“您看看您,這是鬧的哪一出兒啊,都要吓死我了!”
“吓着你?是唬着你了吧!”
闫富貴瞪着眼睛說道:“我要是不用這一招兒,你會回來嗎?我找都找不到你人了!”
“您看您,這說的什麼呀”
闫解成見老二把門關了,自己父親也松開了手,便順勢坐在了床上,嘴裡埋怨道:“我是您兒子,能不關心您嘛!”
說着話還指着門外已經被自己母親拉着坐下的葛淑琴說道:“我還想着有時間了再帶淑琴回家來跟您解釋呢,這不是忙嘛!”
他倒是沒給他爹插話兒的時間,翹起了二郎腿,從兜裡掏出了一盒煙點上了。
“爸,我現在是軋鋼廠的正式工,是駕駛教員,一個月三十多呢,不差您那點兒錢”
闫富貴看着兒子二五八萬的模樣,尤其是叼着煙卷曲眯着眼睛跟自己說話的時候,肺子都要氣炸了。
這老話兒講,窮人乍富,挺胸擡肚,不走人步。
現在闫富貴看自己兒子就是這幅德行,要不會走人步了。
“行啊,你現在有錢了,把我的錢還給我”
聽見自己父親真當着新兒媳婦兒的面兒跟自己提錢,闫解成也是有些抹不開面兒了。
“爸,我是您兒子,大兒子,提錢多傷感情啊!”
“甭提!甭提感情!”
闫富貴擺着手,嘴裡堵着氣說道:“我現在還沒跟你說到感情那項呢,你先把錢還給我”。
闫解成哪有錢還給他爸啊,這才轉正第一個月呢,他說三十多工資,那是下個月初才能發呢。
現在他跟他爹吹牛皮,說大話呢。
“工資這不是還沒發呢嘛!”
“那你跟我牛什麼牛?!”
闫富貴看了門外一眼,虛指了指,輕聲問道:“是不是都給她花了?”
“爸!”
闫解成挺稀罕他媳婦兒的,這會兒還向着呢。
“我們兩個是兩口子,給她花錢不是應該的嘛!”
“你!”
闫富貴隻覺得心疼,這特麼都是他的錢啊!
“什麼兩口子,我問你,于麗呢?于麗怎麼辦?”
也不枉于麗在離婚後還在人前那麼照顧他面子,這會兒闫富貴還想着于麗這個兒媳婦兒呢。
可闫解成不想了啊,那是個什麼玩意兒啊,媳婦兒還能要那麼兇的?
他是娶個媳婦兒啊,還是娶個管着他的媽啊。
于麗哪有他的淑琴妹妹好啊,每次回家都把他伺候的美美的。
隻要生活費到位,那他在家就是爺。
哪像于麗,他上交了生活費,那他該是孫子還是孫子。
“我們離了~”
“離了?什麼時候離的!”
闫富貴雖然早就猜到了這個情況,但這會兒聽見兒子說出來,還是驚住了。
“你個不着調的,是不是你!”
這會兒闫富貴背着外屋,手指虛指着門外,比劃着。
闫解成看他爸雖然沒說話,但是那瞪着他的眼神是什麼都說了。
他明白他爸的意思,就是問他是不是因為門外葛淑琴的原因。
“爸,我們倆早都離了,跟淑琴認識前就離了”
“為什麼呀!”
闫富貴隻覺得頭發暈,嘴幹舌燥的,捶了一下腿,往後退了一步,卻是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
闫解成還沒有發現他爸的異樣,這會兒抽了一口煙,學着李學武抽煙的樣子吐了一個不成熟的眼圈。
“我受不了她了”
他倒是會說,髒水都往于麗身上潑。
“我從一開始就不同意分家,我舍不得你們二老,我是家裡的老大,弟弟妹妹還沒成年,我出去了,壓力不都在您身上了嘛!”
闫富貴才不相信闫解成的狗屁話。
可這會兒頭暈的厲害,手捂着腦袋,另一隻手點着闫解成卻是說不出話來。
門外的三大媽見自己老頭子不說話,擱着門闆也看不見情況,還以為他不說了呢。
所以這會兒拉着乖巧模樣的葛淑琴說道:“我就說老大是好的,不能提這分家的事兒”。
說着話還摩挲着葛淑琴的手,笑着問道:“你叫淑琴啊?”
葛淑琴很是乖巧地回道:“是,大媽,我叫葛淑琴,家是東北的”。
“是嘛!”
三大媽倒是驚訝了一下,自己兒子怎麼劃拉回來一個東北的媳婦兒。
葛淑琴這會兒已經按照闫解成定的劇本開始表演了。
她的演技是在鋼城千錘百煉出來的,真真兒的體驗派。
真個兒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了榜一大哥說的都是技術話。
“大媽,我……”
這會兒葛淑琴已經拉着三大媽開始掉眼淚了,給三大媽可憐的幼。
“别哭别哭,這是咋了?”
葛淑琴邊掉眼淚兒邊說道:“看見您我就想起我媽了,我媽也是跟您一樣和藹慈善的,嗚嗚嗚”。
說着話眼淚就止不住了,嘴裡還嗚咽着哭了起來。
三大媽頓時就手足無措了,這…這她得多久沒有聽人這麼說她了,這大兒媳婦兒跟她投緣啊。
嚯~現在三大媽已經在心裡認下這個大兒媳婦兒了。
手上趕緊找了毛巾給大兒媳婦兒擦眼淚,嘴上更是安慰道:“别哭了,好孩子,進了咱家的門,就是咱家的人,想家了等解成有空了,帶你回去呗”
“嗚嗚嗚,我回不去了”
葛淑琴上氣不接下氣地哭着說道:“年前下大雪,房子被雪壓塌了,我爸我媽……嗚嗚嗚”。
“是嘛!”
三大媽這會兒頓時愛心爆棚了,用毛巾擦着葛淑琴的眼淚說道:“哎幼可憐的孩子哦,别哭了,你現在是雙身子,可哭不得啊”。
葛淑琴見闫解成的母親配合自己的表演,哭得更厲害了。
“嗚嗚,我出來起夜,等回去的時候家…家就沒了,嗚嗚嗚”。
“那你怎麼來的京城啊?”
三大媽這會兒順着兒媳婦兒的話問了下去,想着的也是盡快熟悉這個媳婦兒的情況。
她在心裡也是猶豫這個孩子是不是正經人家兒的,所以現在方便就一次問了出來。
三大媽卻是沒想到,孩子葛淑琴是想生個正經孩子的,人不是正經人啊。
現在她就因為葛淑琴肚子裡的孩子才快速接納了這個兒媳婦兒的。
現在聽着大兒媳婦兒可憐的身世,她想的是,這要是個孤女,那不是好擺弄嘛。
像于麗那樣的,家就在附近的,家裡還有小舅子的,不好管。
葛淑琴早跟闫解成商量好了,她是提前來的京城。
“我來京城投奔我二舅來了”
“你二舅是住哪兒的?”
葛淑琴現在都想給闫解成他媽點個贊了,真配合啊。
“我二舅沒找着……”
這會兒三大媽隻見葛淑琴哭着小臉兒,孤苦無依的模樣說道:“我就聽我媽說過一嘴,我二舅住在前門,我也不知道這前門是哪個門啊,都十多年沒聯系了”。
“哎幼!”
三大媽勸着葛淑琴收了眼裡,嘴裡啧舌道:“十幾年,就是幾年,這四九城一天一個樣兒,上哪兒找去”。
說着話拉着葛淑琴的手安慰道:“就當自己家,想媽了,拿我就當自己媽”。
三大媽邊說着,手已經去摸葛淑琴的肚子了。
給葛淑琴摸得一哆嗦,随後便是一躲,羞着說道:“媽~”
“哎!”
三大媽高興地應了,搓了搓手,沒摸到。
沒摸到就沒摸到吧,這還沒顯懷呢,摸着了也摸不出來啥。
這會兒葛淑琴卻是滿臉哀怨地問道:“媽,爸不會不喜歡我吧?”
“不能!”
三大媽這會兒站起身往裡屋走,邊走邊回頭跟着葛淑琴說道:“你爸呀,他是激動的,他……”
這會兒三大媽已經進了屋,看見自己老伴兒的狀态不大對,怎麼手拄着頭不說話呢。
闫解成這會兒倒是還抽着煙,眼睛看着門外的媳婦兒,一直看着母親兩人說話。
他爸因為手擋着,也沒看出有啥情況來。
這會兒見他媽進來,便又接話兒說道:“爸,甭管您同不同意,我跟于麗都離婚了,我淨身出戶,也算對得起她了,房子您甭着急,我好好上班再給您掙”。
說到這兒,見他媽去看他爸,他還以為他爸故意耍脾氣呢。
“這房子就是因為她不同意分給解放,我才跟她離的婚,我……”
“你混蛋……嘎!”
闫解成的嘴還在說,頭疼欲裂、手腳冰涼的闫富貴勐地站起身,臉色不是好紅的樣子,手指點着闫解成罵了這麼一句。
不,半句,後面的話沒罵出來,直接嘎了一聲,四肢無力地摔在了地上。
“他爸!”
“爸!”
“爸!”
……
賈張氏今天得了閑空兒,這會兒正往外院兒走,想着去門房聊會閑篇兒。
正走到前院兒,就聽見闫家吵吵把火兒的,一聲接着一聲地叫着爸。
“不會是這會兒沒的吧~”
賈張氏站住了腳兒,往闫家看了看,但是看不見啥,踮起腳也沒用。
正當她想着是不是抵近偵察的時候,闫家的門突然被拉開了。
闫解成背着他爹慌慌忙忙地跑了出來,後面跟着闫家一家子的人。
賈張氏被吓了一跳,怕被說讨閑話兒還往後退了退,準備裝出一副路過的模樣。
可這會兒闫家人沒人搭理她。
闫解成背着他爸小跑到垂花門轉頭對着身後喊道:“老二趕緊推車,你跟我跑什麼!”
喊完了又對着自己母親喊道:“媽,趕緊拿戶口本和錢,淑琴跟我扶着爸”。
賈張氏這會兒看着闫家手忙腳亂的,沒人在意她便在一旁看起了熱鬧。
也不止是她,院裡在家的婦女聽見聲音的都出來了。
“哥,車子的鑰匙在爸那兒,我上哪兒推車子去!”
三大媽剛要跑回去拿戶口本兒,這會兒聽見兒子的話又跑回來從三大爺的兜裡掏出鑰匙。
“給給給,快快快!”
三大媽隻感覺自己的手腳也不好使喚了,僵硬的厲害。
遞給兒子車鑰匙後才想到家裡沒什麼錢了,除了老本兒。
可那老本兒自從這個事兒以後,老伴兒怕丢,自己藏起來了,她也不知道。
“錢都被你爸藏起來,我不知道在哪兒啊!”
闫解成這個氣啊,這活爹真會整活兒啊。
現在讓他叫醒他爹拿錢也不現實,隻能擺擺手說道:“我這裡還有,趕緊拿戶口本兒吧,再晚一會兒我爸……”
沒等他說完,闫家人已經各自行動了。
葛淑琴耳朵支棱着,剛才她可是聽見了,闫家還有錢,看樣子真不少呢。
所以這會兒她也成了孝子賢孫,小跑着到了闫解成身邊扶住了今天新認識的老公爹。
“可真忙活哦!”
賈張氏才會說風涼話兒呢,這會兒見着闫家人風風火火地出了門,看見闫家的門都沒關,啧啧嘴一扭頭往門房去了。
她都看見了,她還說忙活呢,可就是不給關門去。
也别說她不是揍兒,她是多心眼兒呢。
這闫家着急走的,再掉了啥,到時候問這門誰關的,可就真說不清了。
平時不一樣,平時你自己把門關了,跟院裡大媽言語一聲她敢給你看着。
但看着也僅僅是看着門沒人進,現在這種情況,誰敢給你關門去。
今天賈張氏可算是抄着了,一進門房,伸手就摸了摸炕。
“哎呀,這天兒說化說化的,還真冷”
今天是二大媽值班兒,這會兒正跟炕上打毛線呢。
冬天就要過了,孩子們甩下來的毛褲、毛衣得拆開來清洗了。
等到了今年上秋,孩子們的毛衣、毛褲還得按照身材重新織。
家庭婦女不就是這麼點兒活兒嘛。
看見賈張氏嘶呵着嘴,踢了破鞋頭子上了炕。
二大媽也是閑磕打牙兒地說道:“貓一天兒狗一天兒的”。
賈張氏今天來的算早的了,今天就她們兩個在屋裡。
以前要說她和二大媽的關系,那能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