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對谷維潔沒什麼厭惡的印象,他還不至于逮着一個對立一個。
但就事論事,無論今天對面坐着的是誰,哪怕是楊元松來了,李學武也是這個态度。
所以在谷維潔很是為難地看着他的時候,李學武選擇端起桌上的茶杯來個視而不見。
“我理解你的顧慮”
谷維潔緩了一下語氣,雙手交叉放在辦公桌上,看着李學武肯定地說道:“你能想到這麼多,說明你對工作是認真和負責的”。
“嗯嗯”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謝謝谷書記您的理解,您也知道,我是剛剛接手保衛處的工作,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啊”。
看着訴苦的李學武,谷維潔輕笑了一下,點點頭表示了理解。
“咱們的情況是一樣的”
谷維潔看着李學武笑道:“我從鋼鐵學院調過來也是萬事開頭難,一樣的謹慎小心,一樣的如履薄冰”。
談話就是這樣,不像小孩兒那樣,一言不合就揚沙子。
機關幹部的談話都是有節奏的,輕重緩急都需要談話領導去掌握。
像今天這樣,谷維潔遞出了一個話茬兒,李學武接了,這就代表有存同求異的可能嘛。
谷維潔也是想着從兩人之間的共同之處出發,将這個事情圓滿地解決掉。
可李學武隻要脫離了戰鬥哪裡還會給谷維潔乘勝追擊的機會。
這會兒的李學武看了看手表,笑着對谷維潔說道:“今天的談話确實讓我受益匪淺,我也知道了您的意見了,這樣”。
李學武邊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和筆記本邊笑着說道:“今天我也是準備的不周全,就不耽誤谷書記您的寶貴時間了,我們保衛處下來再開會讨論一下,我會将您的意見傳達下去的”。
谷維潔看着李學武站了起來,知道今天的談話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但李學武都這麼說了,她也隻好笑着站起身和李學武握了握手,送着李學武出了辦公室。
這是一個領導應該有的風度,也是态度。
李學武畢竟是主持一處工作的幹部,她也是新來的領導。
千金買馬骨嘛,也是做給機關的人看的。
不用故意宣傳,谷維潔今天送李學武出來,明天就有她的好名聲傳出來。
不管今天談話的結果如何,至少兩人在辦公室門口握手道别的時候臉上都是笑呵呵的。
等送走了李學武以後,秘書跟着谷副書記回了辦公室。
在收拾辦公桌上的茶具時,秘書眼瞅着谷副書記坐回了辦公椅上,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現在的表情卻全然不複剛才的談笑風生了。
知道谷副書記的心情不好,秘書的手腳也都輕了起來。
收拾桌上文件的動作都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把李學武的個人材料再找出來我看看”
“好的”
秘書也是沒想到都到了下班的時間了,谷副書記又要看李學武的資料。
這卻不是領導第一次看了,每次看的時候都會皺着眉頭想一會兒。
今天可能遇到的阻礙太深刻,讓領導不得不再一次提出這個要求。
秘書的工作就是這樣,領導不下班,他就不能下班。
總不能到下班的點兒了,把領導一個人扔在辦公室忙着吧。
将李學武的資料找出來打開了放在了領導的右手邊,秘書又拿起桌上的茶杯去門口的茶櫃上添了熱水。
等把茶杯端回來的時候,卻是聽見正在低頭看材料的谷副書記出聲問道:“你對李學武同志的印象怎麼樣?”
“是,領導”
秘書沒想到谷維潔會直接問他這個問題,但他是廠辦秘書科出來的,早就養成了随機應變的能力。
這會兒先是答應了一聲,借着将茶杯放在領導手邊的工夫在心裡轉了不下幾百道彎彎兒。
“保衛處之虎嘛,自然是厲害人物的”
“哦?”
谷維潔擡起頭,看了看站在辦公桌前面的秘書,随後輕笑了一聲,端起面前的茶杯問道:“怎麼會有這麼個外号?”
雖然嘴裡說着,但谷維潔在心裡還是肯定了李學武的這個外号。
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号。
剛才李學武在她辦公室裡的表現,完全不像是一個年輕人,一個二十歲年輕人能有的氣質和風範。
反倒像是一個工作多年的老機關一樣,一句話,一個字,都不留痕迹。
秘書見到領導笑了,便也跟着輕笑道:“都這麼說嘛”。
先把自己摘了出去,随後笑着解釋道:“這外号還是他當治安股長的時候有的呢,當時叫保衛科之虎”。
“他成長的速度确實挺快的”
谷維潔放下茶杯,翻開了李學武的履曆。
雖然才寫了一篇紙,但是在入職後的經曆卻是寫的滿滿的了。
至于之前的履曆,隻有轉業兩個字開頭,後面是他的立功表現,并沒有具體的說明。
沒有說明就是很好的說明了。
谷維潔不是小年輕,當然知道20歲的副處長意味着什麼。
今天李學武所表現出來的自信,表達出的态度,無不是在說明董文學是全力支持他的。
也是,如果董文學不支持他,怎麼可能把保衛處直接放手甩給李學武呢。
谷維潔現在開始相信傳言中所說的那條,關于董文學和李學武是師徒關系的言論了。
秘書不知道谷維潔想的這麼多,他隻是從了解到的實際情況給谷維潔做了一個介紹。
“李副處長進步是沒人敢質疑的”
秘書繼續着手裡的工作,邊收拾邊說道:“從他在治安股開始,軋鋼廠就被揪出來很多蛀蟲,桉子是實打實的,功勞也是實打實的”。
“嗯”
谷維潔聽着秘書的話,眼睛則是看着手裡資料上右上角貼着的李學武的相片。
相片裡的年輕人并沒有像這個時代年輕人照證件照那樣闆着臉。
而是面帶微笑,一臉的和煦陽光,如果不單說,任誰也猜不出這是一個副處長。
如果再年輕幾歲,跟她兒子都差不多一樣大了。
谷維潔越是看李學武的資料越是覺得沒有頭緒,這個年輕人太反常了。
看見秘書站在一邊收拾着,便開口說道:“好了,咱們收拾收拾下班”。
“是”
秘書接過谷副書記遞過來的文件走到文件櫃旁進行了歸檔。
先前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這會兒放好了文件,便對着已經拎着包站起來的谷副書記說道:“領導您先走,我來關燈”。
“好”
谷維潔很是知性美地微笑了一下,說道:“今天辛苦了”。
“您太客氣了”
秘書很是激動地接了谷維潔手裡的包,将屋裡的燈關了,又回手把門鎖了。
這才跟上谷維潔的腳步,笑着說道:“您是我見過的,最有涵養的領導了”。
“是嘛”
谷維潔還是挺喜歡軋鋼廠這邊的工作的,雖然會有李學武這樣的幹部,但不影響她對這份工作的态度。
尤其是能得到身邊人的認可,她能聽的出秘書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想到李學武,谷維潔這才想起來,雖然剛才的談話比較激烈,但這個人卻是一個髒字都沒有說出口,跟自己說話的時候也是直視自己的眼睛,并沒有亂飄。
“我倒是覺得李學武挺有涵養的”
秘書也是不知道谷副書記怎麼還在想着李學武,但領導開口了,他就不能讓領導的話掉在地上。
“軋鋼廠年輕幹部的偶像嘛,呵呵”
秘書的這句恭維谷維潔倒是能理解,這後面的呵呵是什麼意思?
秘書也是看見了領導回頭看自己的眼神,便笑着解釋道:“現在機關和車間裡對于李副處長的印象也是兩極分化”。
“有一部分人把他當做軋鋼廠最後的安全保障,所以才把保衛處之虎叫開了的”
跟着谷維潔下了樓,秘書拉開了後座艙的門,讓谷副書記上了車,他也跟着坐進了副駕駛。
示意司機出發後,嘴裡繼續介紹道:“另一部分比較年強的幹部卻是拿他當榜樣,覺得隻要肯努力,肯奮鬥,就能像他一樣快速成長,快速進步”。
“呵呵呵”
對于這種情況,她倒是沒覺得驚訝。
就像她微笑着對待身邊的工作人員一樣,李學武營造出來的這種印象跟她一樣,都是在搭人設。
一個是知性美、有涵養的獨立女領導,一個是威武霸氣、積極向上的好青年。
殊途同歸罷了。
谷維潔看了看外面閃過的燈光,那是軋鋼廠的大門崗亭。
這會兒正有一個保衛端着槍站在崗台上,見到領導的車開出了還給敬了一個禮。
司機也是小車班的,自然知禮數,在路過崗台的時候給回了一聲車笛。
随着谷維潔的車開出大門,崗台上站着的保衛唰地收回敬禮的手,目光堅定地握住鋼槍,繼續站崗執勤。
許是發現領導注意到了崗亭上的人,秘書側過身子,眼睛看着後面說道:“先前咱們廠可沒有這個節目,崗亭裡能看見人都算不錯的了,那崗台可沒有執勤的”。
“是李學武來了以後發生的變化?”
谷維潔眼睛看着窗外的夜景,嘴裡問出了這麼一句。
這一句看似問的秘書,其實也在問她自己,在心裡也是覺得自己低估了這個年輕人。
雖然她已經很重視李學武了,但現在來看,她對這個年輕人了解的還是不夠全面。
至少從資料上來了解一個人還是不夠全面的。
秘書看了看後面望着車外的谷副書記,回道:“确切地說是他當了保衛科長以後,先前廠裡的保衛也是那樣”。
說着話已經轉過身子坐好了,但嘴裡還是說着李學武的情況。
“他确實是厲害的”
秘書的年歲不大,也就二十多歲,雖然他對李學武的印象不佳,但并不影響他中肯地評價李學武的戰績。
當然了,秘書科對李學武的印象就沒有好的,這裡面有徐斯年的責任。
這辦公室的一把手不敢去保衛樓,這什麼意思?
秘書笑着将李學武怎麼當的科長,怎麼當得副處長,怎麼當得東城那邊的副處長,都給後面的谷維潔做個一個生動的講述。
雖然資料上有寫這些事情,但終究沒有秘書口中講述的這麼生動,這麼的有故事性。
李學武在研究别人的時候,卻是不知道自己也被别人研究着。
一個二十歲的年輕領導,又是帶着争議走上領導崗位的,自然而然地帶着讓人議論的地方。
李學武從谷維潔的辦公室出來後就知道這位谷副書記一定是對自己有過了解的。
這從談話的内容和語氣中就能看得出來。
李學武也是看出來了,這位副書記所求甚大啊,不是特麼二八開能打發走的。
以前在道上有句話,叫見面笑哈哈,背後草尼瑪。
李學武倒是不至于爆粗口,但今天谷維潔還是讓他感覺到了不爽。
這直接就表現在了回到辦公室以後,李學武給李副廠長辦公室打了通騷擾電話。
特麼的,我在前面哒哒哒,你在後面笑哈哈,李學武不能放過了李懷德。
當初是李懷德讓他退一步的,沒想到退一步越想越氣啊。
所以這會兒李學武是将火全都跟李懷德發了過去。
當然了,李學武不能跟李懷德來硬的,也不能跟他罵娘,但不耽誤李學武倒苦水。
李學武這麼做的态度也不是小孩子挨了打找家長哭的意思,完全就是李學武耍壞。
他是想着給李懷德表達一個意思,那就是保衛處是李懷德的自留地,現在有人進來嚯嚯地啦。
你到底管不管,你要是不管,我也不管了。
李學武耍無賴,李懷德也是沒有辦法,隻能在電話裡好言安慰李學武,說這個事情他會關注的。
得,李學武得到這句話就算是達到預期目的了。
總不能現在僵着李懷德找谷維潔幹架去吧,那是不可能的。
李學武放下電話,又給遠在鋼城的董文學打去了電話。
雖然董文學才走了幾天,但李學武還是對鋼城那邊比較挂心的。
這是李學武和董文學設定的,關于準備大後方的方案。
鋼城煉鋼廠如果經營的好,那李學武和董文學真的是進可攻,退可守了。
沒看李懷德現在都要在乎兩人的意見嘛。
李學武的年齡小,但做事沉穩,有上進心,又能打得開局面,便留在内。
而董文學做事老道,性格謙遜,能處理好人際關系,所以便被安排在外。
師徒兩個,一内一外,鉗制的還是軋鋼廠重要的兩個單位。
尤其是李學武對于煉鋼廠的安排,更是讓李懷德都不由得感慨長江後浪推前浪。
李學武也是明白那天李懷德找自己談話的原因,既有安撫的意思,也有敲打的意思。
敲打李學武是怕李學武和董文學形成尾大不掉的情況,讓軋鋼廠再次蒙受損失。
當然了,李懷德現在也不得不重用兩人,因為兩人已經形成了一定的權勢。
董文學倒是沒有給李學武帶來什麼好消息,畢竟才剛剛到任。
但也說了有楊宗芳和許甯的幫助,打開局面是不成問題的。
至少在領導班子會議上,董文學的話是沒有人敢反對的。
現在煉鋼廠都知道董文學有軋鋼廠所有領導的支持,誰敢反對他。
再一個就是,現在的煉鋼廠正在進行廉潔教育。
伴随着教育展開的就是更大面積的調查和立桉。
楊宗芳和許甯也都是狠人,先前掌握了一定證據的并沒有立即進行立桉。
而是等到董文學到任後才突然地對四名幹部展開了調查。
不用想,董文學的威勢一下子便立住了。
現在接到李學武的電話倒是并不稀奇,對于李學武所說的情況也都笑着聽了。
李學武并沒有開始就說谷維潔的事情,而是在電話的最後問了韓老師對谷維潔了解不了解。
董文學還不知道李學武的?一定是有什麼難處跟谷維潔頂在一起了。
但董文學是相信自己這個弟子的,在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跟了李學武說好了,保衛處全權交給他來管理,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多言。
畢竟弟子也是要成長的,這并不是什麼過不去的大風大浪,況且李學武也沒有求救的意思。
僅僅是問了韓師母了解不了解這裡面的情況。
李學武沒有在電話裡多說,是因為這個時候的電話有監聽。
不是保衛處的監聽,也不是機要股在監聽。
而是特别正常的那種監聽,李學武不想冒這個險,所以一般在電話裡是不會說什麼重要的事情的。
像是剛才跟董文學說的工作上的事兒是沒有問題的,畢竟是正常的工作交流。
但要是說出針對某個人,或者某些領導,那李學武就有可能被監聽的人注意到。
畢竟這個時候的電話技術,用韓戰的話說,傻子拿兩根電話線都能監聽一個區域的電話情況。
董文學也是知道這個情況的,更何況是這種長途電話,更是重點監聽的目标。
所以這會兒也是沒有跟李學武多說,而是讓李學武時間方便的時候直接去家裡找他師母。
得了董文學的準許,李學武當然是笑着應了,但應得是帶着顧甯去他們家吃晚飯。
董文學也是笑着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