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不是呢,肚子裡沒有油水,咋能幹活不是?”
聶連勝擡眼看了一圈兒,說道:“我們有時候也就隻能來這邊打打牙祭,吃點兒沒油水的酸菜了”。
說着話,聶連勝看向李學武問道:“你那朋友想要點兒什麼?不會真的就要白酒吧?”
聽見聶連勝“又酸又菜”的話,李學武笑着說道:“真要,不僅僅是白酒,咱們這邊的特産他都要”。
“要多少?”
“呵呵呵”
李學武沒說話,悶頭繼續吃着鍋裡的酸菜,一快子一快子的夾。
“看來京城的朋友就是不一樣啊,胃口就是比我們鋼城的大”
聶連勝給李學武點了一根煙,又給自己點了一根,眯着眼睛說道:“你說巧不巧,我也有個朋友,跟你朋友的情況差不離兒,生活也是很艱難,唉!”
“喝酒喝酒!誰還沒兩個困難朋友呢!”
“喝!”
說着話兩人又幹了一杯。
剛撂下酒杯,就見剛才樓下跟聶連勝說話的女同志端着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鹹鴨蛋走了進來。
“聶隊,給您和這位大兄弟添兩個菜!”
“放這兒放這兒!”
說着話,聶連勝笑眼看着李學武說道:“咱鋼城人熱情不?”
李學武對進來的婦女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聶連勝将自己的杯子放在了桌子邊上,往裡面倒了一杯酒。
邊倒邊笑着說道:“秀芝,這是我京城來的朋友,看着怎麼樣?呵呵呵”。
這個被聶連勝叫做秀芝的女人沒用讓,端起聶連勝倒完的酒杯對着李學武示意道:“原來大兄弟是從京城來,怪不得看着就器宇不凡”。
說着話已經将酒杯端高,笑着對李學武說道:“既然是聶隊的朋友,那就是我們鋼城人的朋友,我代表我們店敬您一杯”。
就在李學武手碰到酒杯的時候,這女人已經一眼不眨地将二兩酒悶進了肚子。
李學武笑看了聶連勝一眼,随後也在這婦女的亮杯底中将杯中酒幹了。
“謝謝大兄弟!”
這婦女顯然是酒中豪傑,對着李學武燦爛地一笑,又對着聶連勝示意了一下便退了出去。
喝完酒的李學武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也不動快子,隻是看着聶連勝。
這叫有來有回,現在該是聶連勝表示的時候了。
這女人可不是随便進來的,聶連勝也不是随便讓酒的。
更重要的是,這女人和聶連勝的默契程度。
聶連勝能讓這個女人給自己敬酒,就得給自己一個說法。
李學武可不是誰的敬酒都吃的。
“哈哈哈哈”
聶連勝主動拿了李學武的酒瓶子給李學武倒了一杯,笑着說道:“多謝兄弟給面子”。
得,從這一句話裡的李處變兄弟就知道聶連勝是什麼意思了。
“是我一個紅顔知己,知道我能帶來這裡的都是好朋友,所以對你也就特别的親切”
“哈哈哈”
李學武端起酒杯跟聶連勝碰了一個。
看來這聶連勝是個老派人物,還在講這個老禮兒。
看見李學武左一杯,右一杯的,一點兒醉意都沒有,聶連勝已經在心裡打突突了。
這尼瑪五十二度的牛欄山喝着跟五十二度熱水似的。
“住處安頓了嗎?”
聶連勝夾了一口酸菜壓了壓嘴裡的酒氣,又用餐桌上放着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李學武夾了一口血腸,味道确實很地道,但不是什麼媽媽的味道。
記住了,除了你媽,誰也做不出你對親人的思念,所以少聽某些人扯犢子。
這血腸就是沒有什麼血膻味,還有股子澹澹的藥香。
“就在上次去的别墅,嗯嗯”
“哦?”
聶連勝挑了挑眉毛,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知道這是李學武在回自己的話兒了。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這幾天應該都在那邊兒歇,有空了可以去坐坐,不過我得晚上才能回”。
“知道了”
兩人沒再說這方面的話題,而是說起了鋼城的風土人情和京城的奇聞趣事。
就好像多年不見的好友一樣,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二十歲,兩人倒是覺得互相信任了起來。
不!是聶連勝覺得信任了李學武。
而李學武嘛……
喝完吃完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
兩人下了樓,聶連勝帶着李學武直接往出走,提也不提結賬的事情。
李學武見聶連勝不提,便也裝作不知道,跟着一起往出走。
這是聶連勝在跟李學武亮勢力呢,也是在給李學武亮自己的弱點。
這個時候提結賬不僅僅是打聶連勝的臉,也代表剛在酒桌上說的話都不算數了。
見聶連勝紅着臉,一臉酒氣地往出走,那個叫秀芝的跟着送了出來。
“吃好了兄弟?”
“呵呵,謝謝您招待!”
“兄弟您客氣!”
就說了這麼兩句話,李學武打開車門子跳上了212。
聶連勝拉了一下車門沒拉開,險些滑倒。
“瞅着點兒呀你!毛毛愣愣的,跟年輕人比啊?”
婦女扶了聶連勝的胳膊,伸手拉開了車門子。
“呵呵呵”
聶連勝笑着看了婦女一眼,擡腿上了車,關車門子前順手摸了婦女的臉一下。
“呵呵呵,回屋去吧,死啦冷的,我們走了”
這婦女瞪了聶連勝一眼,但也沒說什麼,站在路邊看着聶連勝還沒拉上車門子,車便開了出去。
聶連勝躺在座椅上,喘了一口酒氣,随後說道:“她男人就是我們隊裡的,六槍,呵呵,扔下一丫兒一小兒”。
李學武從兜裡掏出一盒煙對着聶連勝示意了一下。
見聶連勝抽出一根兒點了,回手放在嘴邊叼了一根兒,用火機給自己點了。
“正常,他還是幸運的呢,家裡的有人照顧,我們好些個還沒等有後呢,骨頭渣子都沒撿回來”
李學武現在對這些看的不重,也更能從另外的角度理解這些事情。
都是錢鬧的,有錢誰都是情義兒女,沒錢别說情義,兒女先特麼餓死了。
可能是生死見的多了,李學武身上自然而然有了彪悍之氣。
說是彪悍之氣,說是殺氣,其實就是看慣生死,漠視人命的肆意。
聶連勝見得多了,自然知道李學武是什麼人,也敢跟李學武交朋友。
到了聶連勝單位大院,也沒跟李學武說什麼,而是跳下車擺了擺手,便轉身進了大院。
李學武踩着油門回了煉鋼廠。
這會兒煉鋼廠周圍肅靜的很,隻有護衛隊員在警戒着。
李學武将車停穩了,便見于德才擦着汗從招待所的大門走了出來。
“啊,李科長,您回來了”
于德才正想着什麼,見李學武走過來,勐地一擡頭,吓了一跳。
李學武看了看于德才腦門兒上的汗,眯着眼睛說道:“不怕着涼啊?”
于德才順着李學武的目光,一模自己的額頭,這才發現一腦門子的冷汗。
“呵呵……呵呵,屋裡熱,屋裡熱的”
李學武看了看在褲子上擦手的廠辦秘書,邊往屋裡走邊拍了拍于德才的肩膀。
感覺到李學武的手一捧自己的肩膀,于德才便是身子一抖,腿兒差點兒就彎了下去。
從樓上下來的時候,腿就是在打着顫,這會兒感覺全身的力氣都随着汗水流失了。
“屋裡坐一會兒再走吧,這大冷天的,小心感冒”
李學武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伴随着的是大門的閉合聲。
于德才回頭看了看還在呼扇着的木頭門,咬了咬牙,手在褲子上使勁兒擦了擦,轉身跟着李學武又進了招待所。
鋼城招待所要比軋鋼廠的那座規模小一些,但是該有的東西都是有的。
李學武指了指旁邊的休息區,示意于德才坐。
這會兒太陽透過樹梢,正好照射在大廳休息區的沙發上。
于德才對着站在吧台裡面看着這邊的服務員示意了一下,跟着李學武坐了過去。
李學武背對着陽光坐在了沙發上,于德才則是側着玻璃窗坐了,小心地看了李學武一眼。
服務員麻利地給這邊端了一壺茶,兩個杯子過來。
于德才擺手制止了服務員,自己動手給李學武和自己倒了茶。
李學武翹着腿,身子斜着靠坐在沙發上,看着有些“秃然”的于德才,問道:“你多大年齡了?”
于德才端着茶壺的手抖了抖,随後将茶壺放在托盤裡,将手裡的杯子放在了李學武面前的茶幾上。
“我是31年生人,今年36”
李學武擺擺手,拒絕了于德才的點煙,手搭在腿上,示意于德才坐。
“是哪兒的人?”
于德才屁股坐了一半的沙發,看着李學武随意的樣子,有些摸不準李學武為什麼這麼問。
但現在煉鋼廠沒有誰敢拒絕回答李學武這些總廠來人問的問題。
“就是鋼城本地的,我爸原來就是鋼廠的工人,我也有幸念了書,一直念到了初中畢業”
“唔”
李學武點點頭,看着茶幾上冒着白氣的茶杯不經意間地說道:“付海波他們家也是鋼城本地的吧?”。
“額……”
于德才的臉色一僵,看着李學武,不知道這話是啥意思。
“我…我跟付海波不是一個地方的,我也是在他調回來以後才知道他是鋼城的”
“嗯嗯”
李學武點着頭說道:“我随便說說的,别緊張”。
“是,是,不緊張”
于德才幹笑了一聲,随後解釋道:“咱們廠好些人都是鋼城本地的,因為父輩多是鋼廠老人,解放前就在鋼廠了,所以工人子弟多”。
“我理解,老子英雄兒好漢嘛”
李學武笑着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從窗外牽着狗過去的護衛隊員。
“不是啥好漢,隻不過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罷了,我們沒啥能跟,隻能接父輩的班兒”
于德才端起面前的茶杯潤了潤自己幹的要死的嗓子,眼睛卻是一直盯着李學武這邊。
李學武打量着招待所,随意地說道:“這是好事兒,也是壞事兒”。
于德才不知道李學武想說什麼,便沒有接話兒,而是認真地聽着。
李學武指了指大廳的風格,問道:“這兒先前是幹什麼的?”
于德才跟不上李學武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問話方式,明顯地愣了一下。
随即看了一眼大廳,這才回道:“啊,這是,這是以前煉鋼廠老闆的辦公室”。
說着話還用手比劃着介紹道:“整棟三層樓都是他的,上面有事務秘書、财務秘書、總務秘書等辦公的場所”。
“接收後就改成了招待所,北方的專家們還住過一年多”
李學武看着棚頂的花紋,問道:“煉鋼廠是哪年劃給軋鋼廠的?”
“60年,原因您知道嘛”
于德才見李學武看着棚頂不說話,知道自己這是又犯錯誤了。
領導問話的時候不能用反問句,甭管知不知道,問你你就說。
“紅星軋鋼廠接了特種材料制造和實驗的任務後,需要特種材料的研究,工業便将我們這座産能低的煉鋼廠劃給軋鋼廠直接管轄了”
“嗯嗯,我知道一些”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我看資料,這邊好像以前也是做研究的廠子”。
“是”
見李學武提起業務,于德才介紹道:“這邊以前是研究和生産機械的廠子,鋼材都是自己煉制,實驗成功後會交給其他廠子大量生産”。
李學武打量了一眼身後的玻璃外,遠處聳立的高塔,說道:“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主人,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要求,現在企業的管理對我們這一代人提出了更高、更複雜的要求”。
轉過頭,看着于德才說道:“我們如果不想掉隊,就得與時俱進,不斷地學習,不斷地探索,當然了,在探索過程中犯錯誤是再所難免的”。
于德才點點頭,手扶着膝蓋,聽着李學武繼續講。
李學武輕輕地晃了晃搭在腿上的手,繼續說道:“我們允許在探索道路上犯的錯誤,卻是無法原諒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的人,尤其是背棄了理想和最初信念的人”。
于德才剛剛幹了的額頭又濕潤了起來,明顯感覺到了對面李學武給他帶來的壓力。
李學武沒有管于德才,而是嚴肅地說道:“從煉鋼廠塌方式的問題就能看出企業管理的結症所在,那就是人才的流動不足”。
于德才看了看已經被自己喝幹了的茶杯,咽了一下幹疼的嗓子,但見李學武在講話,也不敢去拿茶壺。
李學武撂下腿,俯身端起了茶壺,給有些驚慌的于德才倒了一杯茶。
等将茶壺放下後,對于德才說道:“肖長青就是一個例子,他走到這一步,這是組織的錯誤,也是其本人的錯誤”。
“不不不”
于德才驚訝地看了李學武一眼,沒想到李學武竟然能說出組織錯了的這句話。
但還是趕緊擺擺手說道:“是我們做錯……”。
“呵呵”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随後晃了晃腿,問道:“承認錯誤很難嗎?會掉腦袋嗎?”
“呵呵…呵呵…”
李學武沒有理會于德才的幹笑,而是說道:“總廠以後會更注重人才和幹部的交流和流動,不會再讓屬地幹部長時間任職領導崗位的了”。
笑着看了臉色尴尬的于德才一眼,随後說道:“錯了就是錯了,組織敢于承認錯誤,也勇于改正錯誤”。
“當然了,也會原諒勇于承認錯誤和改正錯誤的個人,給這樣知錯能改的同志繼續服務人民和實現自我的機會”
“李……”
李學武擺擺手,制止了于德才的話,笑着說道:“當然了,有錯要罰,有功要記,你的功勞組織上都知道”。
說話間已經站起身,笑着對緊忙跟着站起來的于德才說道:“再坐一會兒吧,喝點兒熱茶,等落了汗再走,就這樣”。
說着話,李學武對着于德才點了點頭便往樓梯走去。
于德才站在茶幾旁,身子微微句偻着,看着李學武消失在了樓梯口,又在吧台服務員驚訝的目光中一下子跌坐在了沙發上。
于德才彎着腰,雙手捂着臉伏在膝蓋上,久久不能起身。
這個狀态持續了許有半個多小時,就連被煉鋼廠紀監幹部請過來的楊明肅副廠長進來都沒看見。
服務員看着以往從未失态的于秘書沒有搭理楊副廠長,而楊副廠長也沒有在意,臉色有些異樣地跟着紀監幹部往樓上走。
但楊副廠長上樓前往休息區沙發上看了一眼還是被服務員看見了。
今天來這邊的幹部一個個進來的時候是沉默寡言,走出去的時候也是臉色各異。
服務員倒是看了個稀罕,廠領導們什麼時候學會了變臉。
“舒~”
服務員正想着這些奇怪的事兒,就見剛才句偻着的于秘書勐地站起身,喝了茶幾上的茶,白着臉再次上了樓。
李學武沿着走廊一直走到頭兒,跟守在門口的護衛隊問了羅家平的狀态,然後又跟正在談話室門口守着的幹部說了一句,便回了給自己分配的卧室。
這次不是李學武帶頭主辦桉子,所以也沒有那麼拼命,人都被捏在手裡了,無非是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