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血
回去後,虞寶意有點神不守舍。
霍邵澎坐了十幾分鐘,走時,她也忘了送了,梁思雪連連使眼色,她還是遲鈍得沒有任何反應。
梁思雪撿了顆圓溜溜的葡萄,伸長了手,塞到虞寶意嘴裏,問:“怎麽了?”
她機械地嚼動着,大量酸酸甜甜的汁水迸出,刺激着味蕾和口腔。
片刻,虞寶意輕聲說:“他想帶我見家長。
”
梁思雪目不轉睛盯着她看了好一陣,問:“然後呢?”
“然後……”虞寶意目光渙散,“我要去嗎?”
“去啊。
”
“可他為什麽要帶我見家長啊?”
“他想娶你啊。
”
虞寶意神色明顯頓滞了下。
看似接受了與霍邵澎的關系,可事實上,她從未百分百确信,這是一段會有未來和結果的圓滿故事。
她随時做好在中間畫句號的準備。
另一方面,她好像與曾經的自己背道而馳了,反而成為了關知荷理想中的女兒。
別人不知道她和關知荷母慈女孝的背後,是怎樣一種無法調和的隐形矛盾,唯有梁思雪了解。
“因為你們家境差距過大,還是因為Anut?或者你覺得自己不夠愛霍邵澎?”
“好像不該讓你開解我的。
”虞寶意喪氣地嘟囔着。
梁思雪隻當她在說廢話,追問道:“要麽你認為,他不夠愛你?”
她沒有回答,陷入某種凝固的沉默之中。
“Bowie,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後面兩個問題的答案。
”
梁思雪無心跟她兜彎子,勿論天性還是後天養成,虞寶意身體裏有股面對自己的倔強,需要一道直接的外力,才能打破。
“當這兩個問題,有自己滿意的答案了,你就不應該讓任何事情,成為阻止你決定和他在一起的因素。
”
“Mommy之前說,這裏是香港。
”虞寶意緩聲傾吐,“最需要往上爬的,不是那些掙紮在溫飽線上的人,而是……我這種家庭。
”
正處中間。
往下,體味過淩駕于人;向上,看得見紙醉金迷。
也最容易激發出野心。
可相比那些底蘊深厚的大家族,終歸少了點時間。
于是從古至今,都有一條便利的捷徑,可以直抵那個流光溢彩的上流世界。
“她還說,不往上爬,就會被人擠得往下掉。
這麽多年,我不當我的大小姐,就是想證明給Mommy看,不是隻有不停追名逐利才能立足的,好好經營旬星,又怎麽會有人能擠掉你的位置呢?”
梁思雪靠着背枕,側過頭,眸色溫和,像鄉間一彎玉白的月輪,溫柔地照耀着她。
她沒有說話。
“現在……我發現我錯了。
”
于是,虞寶意自然而然将這句話講了出來。
“我當制作人時,明明什麽都沒做,也會有人莫名其妙就要擠掉我,我也想拍成本高、底子好的節目,想成名,想……有自由的選擇。
”
應該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以第三者的視角剖析虞寶意這個身份,與虞家的異同。
“可Mommy做的事情,從始至終,都是想我和哥哥,整個虞家未來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她将虞家當成一個人來運作、奮鬥,我就像其中一個器官,我也要運作,生産出動力,推着虞家往上走。
”
“你是人,不是器官。
”
梁思雪感覺到她在往另一個死胡同撞,及時将她拉回頭。
“我知道,所以理解了,但還是無法認同。
”虞寶意撐着膝,雙掌覆上臉,也捂住了聲音,“你出了這麽大一件事,當時,她居然還能想到我會不冷靜,所以把Terrance叫到大家面前護住我,借此公開我和他的關系……我覺得很可怕,小雪。
”
關知荷待梁思雪多好,這麽多年大家有目共睹,可以說絲毫不比她這個親女兒差。
當時,她不冷靜到上去就給了蕭正霖兩巴掌,但關知荷做出的選擇,竟然是……
她覺得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到,她不想她如願,也不想自己和霍邵澎的關系,成為關知荷利用的工具,成為虞家這個“人”的心髒。
供血器官。
心死則身滅。
對虞家越重要,她就越不情願。
好似成為了攀在霍邵澎身上的菟絲花,心安理得吸着他的血。
可問題在,關知荷覺得沒問題,連霍邵澎都覺得沒問題。
在南城的自己,白月迎那件事的處理方式上,她潛意識也覺得這樣沒問題。
如今回到香港,踏足在這片土地上,她像一個被催眠的人,從夢境中驚醒,回到現實。
有些關系,不是相愛了,就會沒有障礙的。
這句話,虞寶意也講出來了。
梁思雪深表認同,可又輕輕捉下虞寶意的一隻手,露出她一隻眼睛,水紅色的,仿佛晚霞抹開的一道色。
她在忍淚。
“可是,相愛已經是最大的障礙了。
”
這句話,俨然如嘆息。
她們兩人,性格雖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