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沈景程一共提過兩回。
第一回是公司剛落地,第二回是現在。
虞寶意的答案還是和之前一樣,“我不用你還。
”
“怎麽說都有兩百萬,也是你大學自己辛辛苦苦攢的。
”
“有什麽辛苦的?都是爸爸媽媽給的零花錢。
”
沈景程咀嚼的動作暫頓,又朝她笑了笑,略顯勉強。
虞寶意咽下食物後又喝了口水,清清嗓子:“Jim,很早之前我就和說過,我們的差距,是兩個家庭之間,不是我和你的,我們沒辦法選擇自己出生在怎樣的家庭。
”
雖然一開始有她的幫助,但沈景程何嘗不算白手起家?
單親家庭,學歷普通,沒有建築圈子的人脈和知識累積,一切從零開始。
直到現在,寂寂無名的小公司,接到霍氏的大工程。
盡管虞寶意不喜歡他去湊那群公子哥的圈子,可不能否認沈景程做的努力。
為她做的努力。
足夠了。
要他背負一個不由自己決定的家庭,去追上女友優渥的背景,對他不公平。
沈景程搖搖頭,故作輕松地夾菜,“一碼歸一碼。
Bowie,你不要是一回事,我不想被伯母下一次問到又啞口無言,是另一回事。
這樣的話,你家人永遠會看不起我的。
”
虞寶意知道,目前的他很難拿出兩百萬現金。
她思索片刻,決定不深入這個話題,免得把難得一次見面搞得氛圍沉重。
吃完,兩人十指緊扣走出商場。
“那個贊助商李總過幾天來香港,非要請我吃飯。
”她苦惱時,皺眉的表情格外惹人疼惜,“我告訴他可能沒空,他竟然說要遷就我的時間,我哪來這麽大面子啊?”
她喝了點酒,挨得男友很近。
沈景程嗅到她身上果酒的甜香,轉眸一看,目光頓時像被磁鐵吸住。
她隻着淡妝,由皮膚深處浮起的淡血色輕輕淺淺地暈在兩頰,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眸光離散,眉心輕擰,如嗔如喜。
“你怎麽不回答——”
虞寶意話說了一半,啞然無聲。
額上溫熱柔軟的觸感延綿到後頸,酥麻一片。
蜻蜓點水的一吻。
沈景程好像也有點醉了,“Bowie,有你是我一生的幸運。
所以不管和你在一起這段路遇到多少困難,我都不怕,我都會解決。
”
虞寶意不敢擡眼。
她強咽下喉間澀意,“景程,我想看你彈琴。
”
當初聽聞他攢了半年的錢,才租到一架鋼琴,來她的學校表演。
他說他夢想是擁有一臺施坦威的S-155。
虞寶意小時候用的琴,就是S-155。
可惜當初孩子心性,沒認真學下去,半桶水吊着當個上不了臺面的傍身才藝。
她無數次生出給他買一臺施坦威的念頭,問過,沈景程不出意外地拒絕了她。
後面仔細想想,确實不合适。
再後來,就沒機會了。
虞寶意知道他在音樂上的天賦,比起她會那幾手稀稀拉拉的樂器,太珍稀寶貴,甚至想過要不要送他出國留學。
可他們是情侶。
也隻是情侶。
換做她是沈景程,也不願意。
虞寶意情緒上來了,兩人還在停車場外面,她便環住他的腰,側臉貼在他肩膀上。
一滴淚劃過眼角,悄聲濡濕他的襯衫。
沒有重量的,不會被發現。
“景程,我對不起你,如果你沒有認識我……”
“說的什麽話?傻女。
”沈景程聽出她隐忍的哭音,“如果認識你,和你在一起意味着要放棄一切,那我也願意,可什麽都沒有的我配不上你。
”
“不是的,不是的……”
虞寶意連聲否認。
她始終覺得自己虧欠他。
愧疚到想用一生來彌補。
“我先送你回家吧。
”沈景程說,“夜晚了,風涼。
”
話是這麽說,可他還是不舍得推開她。
虞寶意在等自己情緒緩和下來,不想被男友看到這麽孩子氣不成熟的一面。
還在擁抱。
路人偶爾側目,或許豔羨這是對恩愛的壁人,或許不關心。
直到一臺黑車,從後往停車場駛來。
虞寶意的臉挨在沈景程肩膀上,面對着車停的方向。
是的,車停了。
還沒進停車場,突兀地停在他們旁邊,深不見底的黑色車窗像一雙熟悉的,沉晦的眼,觀測着他們。
虞寶意後知後覺怔住,眼睜睜看着後座車窗緩降。
沈景程也發現旁邊這臺古怪的車,一扭頭,臉色微變。
霍邵澎還是沒有降下全部窗,黑色車沿壓住他的眉,令那雙眼邃暗得宛如一個吃人的深淵。
他慢條斯理地投出目光,望向親昵相擁的情侶。
不知視線是否在虞寶意身上停留過,她看不清,隻有手心莫名變得冰涼。
後頸入骨的酥癢被一句話打散。
“沈生,要上去坐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