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伊達航和目暮警官一樣,認為應該是萩原和松田的相繼死亡給北川柊的打擊太大,讓北川柊的精神狀态出現了一些問題。
還在警校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這個孩子的正義感很強,但是又格外喜歡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僅僅是同伴死去,而自己還活着這一點,就足以讓北川柊自我折磨到遍體鱗傷。
于是當天下午,伊達航請來心理科的醫生,來确認北川柊的情況。
因為北川柊長時間沉默着不說話,心理科醫生笑着将伊達航請了出去,“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跟北川先生單獨聊聊。
”
房門關閉的瞬間,心理醫生親和力十足的笑容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摘掉眼鏡,微微勾起的唇角如同鋒利的刀刃,寒冷尖銳。
手中随意卻又仿佛帶有某種韻律地晃着一隻銀質的烏鴉挂墜,一步步極具壓迫性地走向北川柊。
随後,北川柊的頭便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眼前也一陣陣發黑,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床頭的手機,手機一角處晃動着一隻硬幣大小、三明治形狀的亞克力挂件。
那是景光在畢業前送給他的。
——景光!景光!這隻三明治挂件和你平時做的好像!
——那我買下來送給柊吧,就當做是畢業禮物好了。
——景光你也太摳門了!這麽個小東西就想打發我!
——那你還想怎麽樣?
——我要吃你做的三明治,一天三頓,連吃三天。
——……柊,你真可怕。
銀色的烏鴉吊墜在眼前勾勒出特定的軌跡,将迷失方向的神經信號重新串在一起。
原本模糊的記憶片段伴随着劇烈的頭痛,驟然清晰起來——
子彈射穿手機正中,屏幕應聲而碎,鮮血仿佛染紅了他的整個世界。
“蘇格蘭确認死亡。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如同AI一般毫無感情地響起。
景光死了。
被他親手殺死了。
就在七天前的那個晚上。
北川柊劇烈地喘息着,緊握着手機的手指骨節幾欲折斷。
他的雙唇一張一合,想要說些什麽,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快逃。
零,班長,快逃。
“果然,”心理醫生露出一個危險的笑,“失敗品就是失敗品,僅僅隻是忘掉該忘掉的事都做不到嗎?”
“真是個廢物。
”
心理醫生從懷中取出一支早已準備好的針劑,熟練地注入北川柊皮下由于掙紮而贲張的靜脈。
北川柊的掙紮漸漸弱了下去,最終徹底陷入沉睡。
手機從他漸漸松開的手中滑出,小巧精緻的三明治挂件被甩到了床邊,搖搖欲墜。
三周後。
“班長,我真的已經沒事啦——”出院後又額外被押在家裏不得不休假一周的北川柊終于重新回到了警視廳,親和力十足的笑容又重新浮現在他的臉上。
伊達航還想再說什麽,目光流轉間,瞥見目暮警部在北川柊身後搖了搖頭。
其實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簡單幾句安慰的話就能解決的。
心理醫生那邊的反饋也是說,北川柊雖然因為同事的去世很傷心,但并不會嚴重到無法正常回歸工作崗位。
但是北川柊那個樣子實在是讓他有些放心不下——
他在笑。
卻像是已經站在懸崖邊上,随時可以從容地一躍而下的笑。
“北川,吃早飯了嗎?”佐藤美和子細心地遞過去一隻三明治,“我買了你最愛吃的口味。
”
北川柊的目光飄忽了一瞬,強行按耐住心髒處傳來的一陣劇烈卻毫無緣由的疼痛感,臉色發白的同時笑容不減,“謝謝你佐藤,不用了,我吃飽——呃,班長?”
北川柊被伊達航拽着手腕一路走出辦公室。
班長寬厚的手扶住他的肩膀,微低着頭認真地直視他的眼睛,“北川,你不要瞞着我,到底出了什麽事?”
出了什麽事?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昨天晚上,北川柊夢見了景光的墓。
他的人如其名的,代表着光明的摯友,靜靜地躺在暗無天日的泥土中腐朽。
光禿禿的墓碑上沒有照片,沒有名字,也沒有生卒年。
撥開瘋長的荒草與經年累月的灰,才能勉強辨認出兩行斑駁的字跡——
他的功勳無人銘記。
他的死亡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