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趙大虎的話,女帝不由得有些詫異地看了陸晨一眼。
還真另有玄機?
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不過片刻後,她轉念一想,便想到陸晨雖然入仕不足半年,但他不僅在與工部事務密切相關的工科幹了好幾個月,還當了一個月的兩州總督,總覽兩州軍政,現在又身居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
而以他克忠職守的性情,無論在什麼位置上都會做到盡職盡責,盡可能将政務處理妥當。
身體力行地處理了如此多的政務,他的理政能力肯定有了不小的提升。
其他人注意不到的細節,他不一定注意不到,能瞞過普通官員的事,卻不一定能夠瞞過他。
當然,這要是換成其他官員,若是能縮短這麼多工期提前完工,證明自己的新章程卓有成效,在确定沒有明顯的問題後,估計早就迫不及待地向皇帝禀報了,哪會在意什麼緣由?
一念至此,女帝看向陸晨的眼神中,逐漸泛起濃厚的欣賞之意。
“大人。
”
趙大虎沉默了一會,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緩緩開口:
“實不相瞞,在您來這裡之前,我等雖然已經在無極宮服了一個多月的勞役,但卻做得很慢,因為每日上工,我等都并未盡心盡力。
”
這話一出,幾乎所有勞工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同時頗為忐忑不安地偷瞄陸晨和女帝。
雖然陸相公是難得的好官,但一碼歸一碼,在得知他們竟然膽敢在勞役之事上偷懶後,誰也不敢确保陸相公不會勃然大怒,然後公事公辦,法辦他們。
在衆人忐忑不安的目光,女帝眉頭微微蹙起,還在一臉沉思,而陸晨卻是突然眼神一動,眼中閃過一抹了然之色。
他略一思索,便抓住了某個關鍵點。
原來如此,難怪這些人就像是突然爆發了小宇宙一樣,他們之前即便面對那些毫不留情地惡吏,也膽大包天地偷偷留了餘力,藏了拙麼.
下一秒,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一般,趙大虎接着道:“而且像我們這種平頭百姓,幾乎每到夜晚便看不清路,在工地上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吊膽,生怕一不小心被石頭砸死,又得分心不少,根本幹不了多少活。
”
說到這裡,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地看了陸晨和女帝一眼,見兩人臉上并未流露出憤怒之色,而是在思考着什麼的模樣,頓時心裡微微一松,然後接着道:
“陛下,陸大人,您别看我們以前每天幹活的時間長,但其實一天算下來,幹的活還比不上現在的半天呢。
”
聽完趙大虎的講述,女帝思索了片刻,然後輕聲問道:“也就是說,之前的官吏待你們極差,不僅吃不好穿不暖,還動辄打罵,而陸卿待你們極好,所以你們在心懷感激之下,便盡力為陸卿幹活,對麼?”
聞言,趙大虎和一衆勞工頓時面露難色。
這個問題,不是很好回答啊
女帝畢竟是皇帝,就算被太後當傀儡控制,也都是一直待在宮中,吃穿不愁,不可能對人間疾苦知之甚詳。
隻是知道個大概罷了。
因此,至高無上的她自然做不到真正和貧苦百姓感同身受。
但陸晨和她不一樣,在女帝開口後,他隻是沉吟了一下,便重重地歎了口氣。
“陛下,你誤會了。
”
他回過頭,看向一衆勞工,道:“他們之所以不肯盡心幹活,冒着被監督的吏員淩虐的風險也要偷閑省力,大抵是因為,他們想活下去,隻是單純的求活罷了。
”
輕靈的聲音,所說出的話語卻透着一股沉重。
聽到這話,女帝不由得怔住了。
“陸卿,為何這麼說?”
陸晨環視了衆人一眼。
“朝廷征派勞役,除了提供一點口糧和不知道用了多久的破爛營帳以外,是沒有其他供給的,而且就連那點口糧,都要經過不知道多少人的手,最後落到他們肚子裡的,不過是清湯寡水罷了。
”
“而隻要是勞役,幾乎都是極其繁重的活計,如今又是初春,寒風未散,不見暖春,加上近年來天氣愈發嚴寒,即便是京畿之地的百姓,也有一些斷了炊,更多的百姓家無餘糧,在這種情況下,勞工們不僅要面對高強度的勞役,還有飽受饑寒,身上自帶的口糧又寥寥無幾,倘若不想方設法節省些力氣,拼命省下救命的口糧,他們如何能活到現在?”
“身為一戶人家的頂梁柱的他們,又如何活着回去奉養父母,養育兒女?”
此話一出,一衆百姓頓時鼻頭一酸,眼眶逐漸發紅。
同時,他們的眼眸中,幾乎都流露出了慶幸之色。
陸相公竟然.懂他們,知道他們的難處!
而聽完陸晨的解釋後,女帝頓時恍然大悟。
“陸卿,你的意思是,他們要是不節省體力,就很難在這次的勞役中活着回去?”
“正是。
”
陸晨點了點頭,正要再說,那趙大虎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跪在地上高聲說道:
“陛下,陸相公說的沒錯,我等要想活命,就必須想辦法節省體力,無論如何都要熬到勞役結束的時候,不然,小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要是死在這裡,小民的家就毀了,我等不僅要為自己而活,為了父母妻女,也要想盡辦法活下來。
”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
“為此,我等冒死瞞過了那些惡吏,用盡各種手段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省力偷生,後來,陸相公來了,讓我等吃飽穿暖,肚子裡有了口糧,身體便有了力氣,幹起活來得心應手,而且陸大人還徹底解了我等的後顧之憂,我等自然要拼命幹活。
”
聞言,女帝徹底明白了過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麼
沒了後顧之憂,自然可以一往無前,然後創造奇迹.
說到底,這次事件,本質上還是陸晨的功勞,要不是他力排衆議,強行調整工程款支出比例,減少多餘的原料成本,增加本就應該付出的人工成本,把那些蛀蟲侵吞的利益轉嫁到勞工身上,這才有了現在這頗為不可思議的局面。
想到這裡,女帝不由得長長地舒了口氣。
事實證明,陸晨的驚人之舉,根本不是什麼感情用事。
無論是夏言之事,還是隋、禹兩州的治水風波,亦或者是涼州變故,以及這次工部的改弦更張,無一不在證明,他的眼光和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