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癡情司(1)
越嘉憐的脖子上被一條麻繩緊緊勒着,經過樹杈高高挂起,她雙腳上的鞋半落不落,還在随風搖擺。
樹下攥着另一頭的是個黑衣侍內,身體彎折成一個詭異的弧度,死死抓着麻繩直至骨節泛白,臉色中卻未流露出半點吃力,一闆一眼如同個木頭樁子,不是宛須又是何人。
他見越嘉憐不再掙紮已然氣絕而亡,遂猛地松開手,早已斷絕聲息的女人如同破布娃娃一般咚一聲墜落在地,尚未凝固的血液争先恐後從她體內流出,如同柏油一般浸染地面。
剛剛奪走他人性命的宛須卻連一眼也不看,徑直向周昙君走去,沖她身後挺立的男人抱拳,肖淵颌首微笑:
“你做的很好。
”
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的雲意姿蹙緊了眉,原來竟是這位燮國世子的授意,他同越嘉憐難道有什麽龃龉,竟讓宛須下此殺手,不過更奇怪的是,宛須不是梁懷坤的手下麽,怎麽四下裏不見梁懷坤的蹤影,反而與這燮國世子走得這麽近,難道是梁懷坤的授意?
他們什麽時候勾搭上的,雲意姿嗅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
周昙君亦是皺眉,方才肖淵隻對她說會讓越嘉憐閉嘴,請王後無需憂心。
誰知道他竟暗中命令宛須,用了這般殘忍的手段虐殺越嘉憐。
瞧着那恐怖的死狀,周昙君眼皮狠狠一跳,肖淵卻用一種欣賞美景的目光,凝視靜卧的屍體,忽然悲憫一嘆道:
“口無遮攔之人,死有餘辜。
隻願上天垂憐,叫她能早日從拔舌地獄中脫離。
”
步步生蓮一般,他形容優雅地走向死者,半蹲下來。
修長的指尖劃過眉眼,将越嘉憐猙獰怒瞪的眉目蓋于掌下,再擡手時,女屍已靜靜阖目,回饋以平靜安然的假象。
高大的青年單膝跪地,潔白的衣袍染上烏黑的血,掐住中指中節,默念一段往生咒,眼眸中的悲憫之色,如舍利子結晶一般流光溢彩:“願以此功德回向汝身,願汝早日離苦得樂,脫離六道輪回,往生極樂世界。
”
微涼醇厚的聲音傳入耳中,卻讓雲意姿渾身一寒,按理說,這玉菩薩一般的人兒,不該引起旁人的任何惡感,可她卻莫名覺得,這人絕不如表象那般寬和慈悲,他的身上存在着一種矛盾的,冰涼的鬼性。
那股陰冷,與小病秧子的全然不同,而是真正睥睨着世間所有生命的冰冷。
不是故作漠然,亦非玩弄股掌,而是純然的淩駕于萬物之上,不入眼中半分,如同來自地獄的審判。
再看肖珏,他又露出了那夜百國宴上,無比忌憚與憎恨的神情。
注意力全然被那男子吸引,甚至像忘了雲意姿的存在,身側握成拳頭,将指節攥得咯吱作響。
更是在肖淵拂過越嘉憐眉眼的時候,渾身如繃緊的弓弦一般,狠狠一顫,緊縮的瞳仁壓抑着什麽,呼之欲出。
他的目光,透過越嘉憐的屍體,像是在看着別的什麽人,充滿痛苦與絕望。
不知何時周昙君向着雲意姿走了過來,猶豫地喚了一聲“雲氏”,這才将她從觀察肖珏的狀态中打破,詭異的情緒猝然消逝。
周昙君一身白裙襯托得她瘦弱了許多,不複往日明豔绮麗、咄咄逼人,與雲意姿對視,周昙君抿了抿唇,仿佛不知如何開口。
半晌,她終于輕啓朱唇:
“你今後,留在王宮麽。
”
雲意姿一怔,她低下頭思索良久。
将裙擺一拂,雙膝跪在草地之上,鄭重地向她道:
“回娘娘,意姿已經決定,與公子珏同去燮國。
”
這一句話擲地有聲,幾乎在話音一落,立刻便有一股灼熱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周昙君卻一蹙眉,欲上前将她扶起:
“如今你已非媵人之身,亦非本宮手下之人,你……不同往日,無需再跪……”
“不,娘娘,”雲意姿擡起臉來,目光澄澈,“您是意姿伯樂,諸多提拔重用,意姿怎敢忘記。
若無娘娘知遇之恩,便無今日的意姿。
這禮,您該受,也受得。
”
周昙君長嘆一聲,在這宮中人人趨炎附勢的情境之下,仍舊待她如王後娘娘般,禮數周到的,也隻有眼前的雲氏了。
“隻是,你想清楚了麽?”
“是。
”
周昙君便不再多說什麽,悵然道:
“那你……多保重。
”
也許,是因知曉了自己與雲氏并非單純的主仆關系,而是有着血緣關系,又也許,是因別離在即,沒能将人留住,終是惋惜,她心中的不舍又添幾分,忍不住再問一句:
“你當真決定了,與他……與公子珏走?”
她低聲勸說,“你這一走,便是将命運完全地交付出去,交給另外一個人,從今往後,再無靠山能夠庇佑于你。
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重新開始,誰能保證一帆風順?誰又能護你無虞呢?”
不如留下來吧,小姑姑。
周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