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風流(7)
“公子,你不是說,去看藥煎好了沒有麽。
”
雲意姿想盡快把這一篇翻過,趁他猶在結巴,飛快提醒道。
未說出口的話噎在喉嚨,肖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雲意姿回以無辜的臉色,肖珏遂撇了撇唇,将碗送到雲意姿面前,她伸手要接,他忽然改變主意,拿開了一段距離,提着勺子在碗裏轉了轉,微笑道,“你受了傷,不方便,讓我來吧。
”
“……”說着,便舀了一勺黑乎乎的藥汁過來。
雲意姿擡眼把他一瞅,默了默,不就喂個藥,倆眼睛怎麽亮得跟黃鼠狼似的。
幹脆利落地張嘴含住,他見她接受了他的投喂,笑得眼睛更彎、耳朵更紅,藥汁入口,苦得舌根發麻,雲意姿忍不住眉頭微皺。
他卻像是吃了蜜似的,坐在床邊一臉春色蕩漾,看得雲意姿隻覺嘴裏藥味更苦,心中五味雜陳,特別不平衡。
他忽然擡起袖子靠近,在她唇角輕而細緻地一揩,“髒了。
”
雲意姿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麽潔癖的小病秧子會作出這種舉動,一下懵住了沒動。
他見她如此,無奈搖頭,唇邊笑意加深,突然又将勺子怼了過來,在雲意姿的唇邊輕輕一蹭,見她仍是木木的蹙眉凝他,震驚之色難以掩飾,失笑道:“來,張嘴,啊。
”
耐心低哄,就像対待三兩歲不聽話的無知幼童。
雲意姿被他這副模樣搞得一陣惡寒,卻是不情不願地張開嘴來,苦澀的藥汁順着口腔流入喉嚨,一勺接一勺地,藥碗不知不覺便空了大半。
雖然這期間沒有什麽過分的舉動,小病秧子卻一直盯着她的嘴唇不放,那目光炙熱奔放,仿佛在确認什麽一般,雲意姿驀然隻覺一股氣悶直沖天靈蓋,俗稱惱羞成怒,将碗用力一推:
“不喝了。
”
“太苦了麽?”他十分善解人意地收回放到桌邊,慢慢地支肘撐腮看她,目不轉睛,臉色竟是無比輕柔,雲意姿的頭發都要一根根豎起來了,一聽這種語氣就料定沒憋什麽好水,忍不住攬着被子将自己遮得嚴嚴實實,方才対他認真道:
“公子,你不用感到歉疚,真的不用。
這段時間,你肯定有事要忙吧?不用特意留在這裏照顧我的。
為公子擋那一箭,是我心甘情願,我做這些,并不奢求公子回報,真的。
我隻是不想見到公子受傷。
”不想看到你就那麽死在梁懷坤的手上。
雲意姿嘆了口氣。
自她重生以來,很多事都發生了改變,一些人的命運也都偏離了原本的軌道,比如聶青雪,比如越嘉憐姐妹,誰也不知道肖珏的命運會不會也發生改變,梁懷坤重生已成事實,那麽依照那個人的秉性,為了防止前世重現,他定會千方百計対肖珏痛下殺手。
如果小病秧子就那麽死了,那她至今所為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更可怕的是,梁懷坤定然會集中所有精力到她身上,屆時,她将永遠逃脫不了梁懷坤的魔爪,雲意姿絕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說到底,令她方寸大亂的一切源頭還是——
為什麽梁懷坤也重生了?!
雲意姿不禁疑窦叢生,難道說,“死而複生”這種事并非什麽機遇,也絕非偶然,難道他們雙雙還魂的背後,有什麽玄機,或是關聯?
雲意姿正陷入沉思不能自拔,一道輕微如嘆息般的語句飄來:
“……叫我朝蕣。
”
“不要叫我公子,”不知什麽時候,他将手伸進了被子中來,找到她的緊緊握住。
肖珏的目光中含着一股癡态,低眸注視着雲意姿,不知是因屋內光線,還是從下往上看的緣故,他的神色看起來暗得過分,甚而有點吓人,仿佛叢叢深林中一隻伺機而動的巨蟒,下一刻便會撲上來将她纏住、絞緊,張開血盆大口,対準她的腦袋,囫囵吞入腹中。
雲意姿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隻覺他的手指都生出了冰涼的鱗片,輕輕刮蹭着手上的肌膚。
肖珏的眼尾卻忽然一斂,純良無比,用一種撒嬌一般的語氣対她說:
“喚我,雲娘,我想聽你喚我朝蕣。
”
“……”雲意姿悚然瞧他。
肖珏輕輕捏着她的指尖,愛不釋手地上下揉捏着,想到她的那句“心甘情願”,心中更柔、眸色更深。
——她是如此愛我。
肖珏的心中實在美的冒泡,處于一種巨大的幸福的眩暈感中,哪怕雲意姿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他都能自顧自地,用一種含情脈脈的語氣対她說:
“你不願喚,也沒關系。
我都知曉的,雲娘,我都知曉。
”與她十指相扣,指間肌膚與肌膚緊密相貼,皮肉與皮肉摩擦,親熱無間。
“……”
雲意姿麻木地任他将自個兒的手揉來搓去,心口發堵,無比憋屈地想要哀號一聲——
無法解釋清楚,心中那股結愈纏愈緊,還被一團亂麻裹着,雲意姿還沒有意識到,方才対肖珏所說話中的誤導性有多麽深。
她開始了深入的忏悔與剖析,原本,自己是記恨肖珏的,記恨他在百國宴上的那聲拒絕,恨他有眼無珠,更記恨,他在她身死之際,将她那麽随意地予以評價,輕賤漠然的語氣,令雲意姿耿耿于懷。
蓄意接近以後,雲意姿卻漸漸地發現,年少時的肖珏,與她所了解的公子珏實在很有些不同,貌似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可惡、那麽冷血,反而隻是一個缺愛的貴族小孩兒罷了,有時異常任性,有時又很是通情達理。
譬如撤掉監視她的鸩衛,譬如停雲樓的出面,護着她的名譽,皆算有情有義之舉。
到底是,稚子無過啊。
所以,雲意姿才一直想跟肖珏劃清界限,可惜總是沒有機會……
唉,說來說去,就是一着不慎!
他闖進她屋子的那天晚上,就不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