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奈,公主的記性還是這般潦草,不過倒也不能怪她,公主小時候因一場大病,被先國主寄養在乾坤谷中,十三歲才重新回宮,那時周洲已逝去兩載,公主實則并沒見過她這位姑姑,自然也不會關心具體,遂提醒她道:
“正是雲氏。
”
周昙君訝異挑眉,半晌“哦”了一聲,看向雲意姿,“本宮瞧着年齡确是相仿。
你既然在姑姑府中待過一些年歲,與那檀望善應當相識吧。
再過幾日的百國宴,雲氏你,便與本宮一同出席吧!”
雲意姿微微詫異,“回公主,我與檀……檀小将軍并不相識。
”
說謊,其實她認識檀望善。
印象裏總是穿個開裆褲跑來跑去,明明出身書香世家,卻對刀槍棍棒很感興趣,常常與還是世子的周桓公來纏鬧周洲,要她帶他們上山捉兔、下水摸魚。
那個時候她無事可做,就捧着個花盆看着他們打打鬧鬧,或等周洲将孩子們聚集起來講故事時,乖乖搬一個小闆凳坐着,認真聆聽。
随着炒菜的香氣飄來,白衣郎君抄着菜勺走出,一聲“開飯了”,尋常的一天便落下帷幕。
可是這一切随着周洲身死戛然而止,那個滿身文士氣息的驸馬——檀望和也因此受累流放,檀家逐漸沒落。
童稚時的歡聲笑語,如今已離她非常遙遠。
沒想到這個檀望善,如今竟然當上了将軍,還做了出席百國宴的使者,倒是造化弄人,雲意姿心中感懷,周昙君卻是不滿她有推拒之意,柳眉倒豎:
“讓你跟着就跟着,哪裏來那麽多廢話。
行了行了,本宮要睡個回籠覺,你們暫且都退下吧。
”
她掩口打了個哈欠,睨了一眼雁歸。
雁歸會意,将一個羊脂玉瓶遞到雲意姿的手上,低聲道:
“公主說,她睡醒之前,要見到瓶子是滿的。
”
“……”
雲意姿隻得認命,起身走出佳人閣,往渭水而去。
收集朝露,倒是風雅之事,雲意姿袖中揣着羊脂玉瓶,緩步來到銀帶一般的渭水之畔,微風拂過臉龐,帶着早春清晨獨有的濕意。
此時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垂柳依依,淬落黯淡天光。
雲意姿來到一株垂柳之下,将羊脂玉瓶握在手中,不經意側目,便見一名侍內緩緩行來,身上所穿服飾,與大顯的侍內略有不同。
她隐隐覺得眼熟,再看一眼,忽然渾身一震。
——宛須?
看清他衣袍紋路,正是梁國的騰蛇圖騰,還有他臉上那道傷疤,絕不會錯認,這張臉,哪怕化成灰她也認得。
雲意姿的神情如同見了鬼一般。
試問,在異國他鄉遇到一個穿着梁國服飾的侍內,還是一個死得不能再死的熟人,現在活生生地朝自己走來,如何能不驚懼?
回憶如同潮水漫過,這一刻有種荒謬的空間錯位感,雲意姿腳步如同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宛須!
這是一個像提線木偶一般的衛士,隻聽梁國之主,梁懷坤的號令。
這個人,前世是梁懷坤最得力的助手,亦是他的幫兇,是他,将要逃跑的雲意姿抓到了梁懷坤面前,害得她被那個可怕的瘋子生生挑斷了腳筋,生不如死。
後來雲意姿隐忍蟄伏,用計離間,讓梁懷坤以為宛須背叛,親手将這個愚忠的衛士處死,這才讓她出了一口惡氣。
可是,宛須不應該在千裏之外的梁國,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出現在這裏,又意味着什麽?
耳邊忽然傳進水花撲騰之聲,雲意姿臉色一僵,屏息轉身。
原來,有人在渭水邊釣魚。
垂柳拂下,灰白色的天邊跳出一線金光,朝陽初現,一時間金芒灑落大地,落在柳葉、鬥笠,還有蓑衣下那一截雪白的袖。
嫩綠的柳條分分縷縷,遮擋了那一席蓑衣,才叫她一時間,未能察覺此人的存在。
一隻蒼白、隐隐得見青筋的手,緩緩擡起,将頭上鬥笠摘下,頓時烏發滑落滿肩,他微側過身,露出一張斯文俊秀的臉來。
這是一個生得無比斯文,舉動無比優雅的青年,他仰起臉,噙笑,對立在不遠處,臉色不明的雲意姿緩聲說道:
“女郎在此久久停留,可是迷了去路?”
身患痨病令他說話有點中氣不足,卻又因這一分不足,渲染出近乎溫柔的語氣,詭異到令人手指蜷縮。
雲意姿想要鎮定,身體卻忍不住微微戰栗起來。
羊脂玉瓶掉落在地,噼啪碎成碎片。
她卻無暇顧及,巨大的震驚将心神沖擊得七零八碎,一時間,亂如狂風吹絮,彙成巨大的漩渦,仿佛要将她吞沒。
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機見到這個人。
梁懷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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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長得帥,卻是個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