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雲意姿笑笑,望向天空,“如果可以,我倒想一輩子待在這裏。
”
肖珏奇道:“你想留在宮裏養花?”還記得上次她說在芳菲苑做活……
對她這個願望感到不屑,肖珏看她,就像看着一隻井底的青蛙。
雲意姿點了點頭,“今夜的鬥花會,公主讓我們獻上各自培育的花植。
如果誰能出色地完成任務,就可以近身伺候公主。
”
她的表情認真起來,“公主的貼身侍女,與普通宮人,可是很不一樣的。
”
把自己想做的事告訴他,就像一個藏不住心事的少女,給予人被信任的感覺。
肖珏眯了眯眼睛。
那麽說,她就不是普通的司植宮女了,很可能是陪嫁的媵人之一。
想來,是三位公主中……周昙君的麾下?
周昙君,周桓公那個寶貝妹妹啊。
肖珏長于靈懷夫人之手,後宮種種耳濡目染,背後深意他是立刻聽出來了,這小算盤打的,所謂“不一樣”,恐怕不是指一等侍女的待遇吧,而是——
攀附天子,攀附他那個外強中幹的堂哥吧。
肖珏眼神變了。
就像不知已經被貼上了“以色侍人、獻媚邀寵”的标簽,她神色如常。
“有一件事我覺得奇怪,無意冒犯,”雲意姿随口問道,“竟不見公子身邊有什麽侍婢?凡是貴族子弟,不都會配備一兩名麽。
”
肖珏覺得她思維真是跳脫。
若非剛剛還聽她說想要攀附天子,此刻隻怕會以為,她要借機毛遂自薦了。
說起貼身婢女……他是有一個的,隻不過被他殺了。
如果她還活着,現在應該跟他一起來了洛邑。
按照她那叽叽喳喳的性格,自己的身邊一定片刻都不會清閑。
“黃莺。
”
“什麽?”
“伺候過我的奴婢的名字。
”
雲意姿順口問,“她去哪兒了?”
“她啊。
”
肖珏彎眼,“在燮國為我養花呢。
”
埋在院子底下做了花肥,可不是“養花”嗎。
在知道她是那個人的眼線的時候,哪怕是從總角開始就陪伴着他的人,肖珏都半點沒有手軟。
他平生最恨背叛。
還記得那時,她尖叫着,身體扭動掙紮在血泊中死死抓住他的褲腳,涕泗橫流地求饒,他的內心卻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連一點點的觸動都沒有。
從小,肖珏就知道自己與旁的孩子不同,這不同,并不在于外貌,而是心性。
他的喜怒哀樂淡到幾乎缺失。
旁人奇異,小公子自打生下來起,竟是不哭不鬧,整日安安靜靜,像個沒有生命的瓷器。
隻有母親,母親是最了解他的,總是憐惜地撫摸他的臉頰,一次又一次将他溫柔地攬入懷中。
即便如此,他能感受到的,隻有“母親的懷抱很溫暖”而已。
為了這份溫暖不被旁的什麽人奪走,他開始學習,如何扮演一個乖巧讨喜的角色。
孩子善于模仿。
他模仿着一切可以見到、接觸到的同齡人。
得到了就開心,得不到就哭。
他常常對人笑,一點也不吝啬這種誇張無辜的表情,也不恥于說一些甜蜜撒癡的話。
孩童慣用這招,為了俘獲他人好感使出的手段,隻是為了讓他們待他更盡心一點罷了。
直到,那一天的來臨。
靈懷夫人的死,暴露了肖珏性格的缺陷,以及本性的冷漠殘忍。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被靈懷夫人的死亡刺.激才導緻性情大變,隻有他自己才清楚——
他有着多麽可怕的本性。
母親的死,與他而言,與其說是至親永離。
倒不如,是從此少了一條束縛的枷鎖。
惡獸破籠而出,仇恨在心底發芽。
他蟄伏在陰影裏,惡毒地凝視着那些曾經辜負了他的人,時刻等待亮出爪牙,掀起無邊血雨。
他的君父,應當是發現了一些端倪,才會毫無征兆地将他放逐到洛邑。
不過不要緊,總有一天,他會回去的。
***
少年笑起來幹幹淨淨的,眼珠子明亮又清澈。
肖珏突然想道,這個人并不那麽讨厭,看久了其實還蠻順眼。
而且這麽大膽的女人,他還是第一次見,真新鮮啊。
他那堂哥除了身居高位有什麽好,沉悶呆闆有什麽意思?還不如到飲綠小榭伺候他。
剛好,他缺一個貼身婢女。
這樣想着,肖珏彎下膝蓋,蹲在了雲意姿對面,仰臉,從下而上地看她,眼尾無辜地下垂着,用起了孩提時的手段,
“姐姐,我想——”聲音又輕又軟,
“哎!”雲意姿下意識去抵住他唇,卻在觸碰時猛一回縮,臉色騰地燒紅了。
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張目結舌。
肖珏伸出手,奇怪地摸了摸唇。
眼珠子黑亮黑亮,他歪了歪頭,不解地看着她。
“說過不妥了,公子。
”雲意姿強忍羞澀,朝他靠近,小聲說,“若是像現在這般沒有旁人便也罷了。
若是有人在場,方才你一聲叫人聽見了,可怎麽是好?任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
她嗔他一眼,“說了你也不聽,真真愁死個人。
”
因着前世性子未褪幹淨,她的神色不知不覺就含了媚态。
無奈媚眼抛給瞎子看,小公子從來不曾沾染這些,說是個榆木疙瘩也沒差,如何能體會這女子驚鴻一瞥的風情。
他隻覺從她身上傳來的香氣并不難聞。
女子雙頰紅透,像他以前吃的一種漿果。
咬上一口,便汁水四濺,酸甜可人。
他想,真是個矛盾的人。
好似把尊卑看得很重,偏偏舉手投足之間,又沒那麽在意。
雲意姿見他盯着自己一動不動,忙收斂了些,正經道,“我們的管事姑姑素來嚴厲,若讓這事傳到她耳朵裏,怕是要掉一層皮了。
”
原來是擔心自己的性命。
臉色突然不高興了,雲意姿哪裏知道他心裏的彎彎繞繞,心想真就喜怒無常呗。
于是站起來,佯裝不好道:
“這濕衣服在身上穿得久了,怕是要受風寒的。
公子,早些去換了吧。
”
肖珏“唔”了一聲,表示同意。
“我所住的地方就在附近,你可要一同前往?”他忽然提議。
對視一眼,又各自心懷鬼胎地錯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