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的窒悶感,沒有每天數着性命流逝的壓迫。
她能清楚聽見風聲、聞到花香,看得見很遠之外的東西。
她再也不受任何束縛,她的生命完完全全,隻屬于她一個人。
她跑着跑着,覺得可以超脫人世的束縛,去到一個沒有任何約束的地方——
青衣女子牽住纖細的少年,跑過流淌着金芒的渭水,跑過開花的樹林,跑過綠意盎然的草地。
直到——
“你跑什麽!”肖珏用力掙開她的手,後退幾步,撐着膝蓋大喘氣,目光如同小獸般狠狠地攫着女子。
那種手心微微出汗的感覺,還有與另一個人十指相扣的感覺仍然殘留着,揮之不去。
雲意姿等他喘了一會兒,才彎下腰,看着他眼睛,鄭重地回答,“我見公子的神情,是想要我帶你離開呀。
”
他什麽神情?肖珏覺得不可理喻。
少年臉色通紅,全是汗水。
雲意姿看他神色渙散,不停喘氣,像被狠狠地□□過一般。
然而跑了這麽長的路,除了微汗,她的臉色沒有太多的變化,雲意姿毫無形象地坐到草地上,扇着風,“這個地方應該安全了。
”
一點也不狼狽,反而很快意。
她是個十分健康的女子,肌膚明亮,富有活力,光彩照人。
為她擁有這般鮮活的生命力,肖珏感到極端的嫉妒。
他的眼底扭曲陰沉,直到她對他笑,還從旁邊摘了一朵花,放在手心玩賞起來,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
肖珏平息着呼吸,再一次對她的膽大刷新了認知。
在王宮裏也敢這麽跑,她就不怕被當成刺客抓起來?
肖珏當然想象不到她的勇氣,這可是個敢從十丈高的城樓一躍而下的姑娘。
“你實在沒有規矩。
”
他氣喘勻了,冷冷地說。
突然跟她講起規矩來了,雲意姿詫異地挑眉,看着他。
他也覺得這訓斥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威懾,蹙了下眉。
雲意姿起身。
“公子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啦?”
肖珏猛地後退,受驚小獸般瞪大眼睛,瞳孔微微緊縮:
“你、你別靠我那麽近!”
雲意姿從他頭頂撿下一片葉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背過身去,掩住唇,“嗬嗬嗬”笑得前俯後仰。
紙老虎啊紙老虎。
這就是十年前的公子珏?
“你去哪裏?”肖珏一下子立定,對女子遠去的背影喊道。
雲意姿走得不疾不徐,“講規矩,我自然是不能跟公子待在一起的,否則有失禮數,失敬失敬。
自然是要與公子分道揚镳啦!”
肖珏瞪大眼睛,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拉着人亂跑,結果把他一個人丢下?
肖珏氣得一陣發昏。
……對,他不認路。
他來王宮的一個月基本都待在小榭,連出宮的路線都沒摸清楚,哪裏知道這一片是哪兒?今日宮裏舉辦盛會,連巡邏的人都見不到。
上次他就是在司藥司附近迷了路,原地等胥宰,結果被越嘉夢找上了。
盡管百般不情願,肖珏還是慢慢跟上了雲意姿的腳步。
踢石頭,想象這是某人的腦袋,一踢一個準,不料踢到個棱角堅硬的,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他臉色蒼白,更氣了。
二人一前一後,到了一片池塘。
雲意姿停了下來。
其實呢,她也不認路。
雲意姿轉身就看小病秧子一瘸一拐的,驚訝,“公子,你腳怎麽了?”
“不關你事!”肖珏眼神兇狠,要吃了她似的。
雲意姿當然不關心,随口問問罷了。
“公子,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肖珏看了看,“太液池。
”
雲意姿沉吟,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她擡起頭,剛想說什麽,一捧清露從天而降。
她錯愕,水珠滑到眼睛裏。
肖珏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好像做出幼稚舉動的不是他。
裝得那麽自然,雲意姿都要信了,如果不是他的指尖還滴着水的話。
太記仇了,雲意姿暗想。
不甘示弱,雲意姿彎腰,撩水潑他,他躲閃不及,又被淋濕了頭發。
惡狠狠地瞪她,瞪了一會兒,見她泰然自若,一點也不怵的。
于是自暴自棄,再也不端着了,反正也沒人看。
怎麽就變成互相潑水的,雲意姿也解釋不清楚,反正到了最後,兩個人都渾身半濕,風一吹,齊齊地打了個哆嗦。
雲意姿揉把臉,真就越活越回去了呗。
肖珏卻怔怔地沒回過神來。
以前……沒人跟他這麽玩兒,他生下來時,兄長們已經成年,他們的年紀差得太多。
而他打小體弱,身邊的人做什麽都要顧忌着他的身體,把他當瓷娃娃供着,唯恐碰一下就壞了。
可十四歲的兒郎,哪裏能不貪玩呢?
等冷靜下來,他又生氣了。
他竟然在這裏跟個不知是個什麽來歷的女子胡鬧,把自己搞成這樣,一會遇到人怎麽說?
“哎。
”
雲意姿笑着看着自己的傑作,心情真是愉快極了。
前世那目中無人的使君,也有這麽被她欺淩的時候。
“我給你擦擦吧。
”等她“愧疚”地用一塊帕子,要給他擦拭的時候,肖珏卻一下子躲開,臉上竟然微妙地出現了一絲心虛,他想起上次他是往上面踩了一腳的。
就像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雲意姿一笑,“這是新的,公子不用嫌棄。
”
肖珏皺了下眉,他不是嫌棄,但當然不能說,“我自己來。
”
擦完臉,他把帕子折了折,給收進了袖子裏。
十丈垂簾沒繡完,一看就沒怎麽花心思,比上一塊還要零散。
雲意姿卻想,這一塊,他是不會扔了的。
就是有這種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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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小學雞哈哈哈
越嘉夢:專業僚機一百年
越嘉憐:哼,再好看也是病秧子
雲意姿:遇到對手了(躍躍欲試)
肖珏:莫挨老子
王炀之:在現場,我很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