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民飯店的包廂出來,我昂首在前,梁巧落後半步,卻是跟我手拉着手的,陳局長殿後。
快到拐角的時候,卻聽到一個包廂裡傳來一陣争吵之聲。
“不行啊,你們不付錢不能走的……”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比較年輕,有些驚恐,料必是飯店的服務員。
“怎麼啦,記賬不行啊!”
一個同樣很年輕的男聲,拍着桌子叫喊,氣勢很足的樣子。
“不,不能記賬的……”
服務員的聲音越發惶急。
我不覺略感奇怪。
一九七九年,敢于吃霸王餐的人可不多見。
因為所有飯店基本都是國營,最次也是集體的。
私人性質的非常之少,要有也就是個小排擋。
人民飯店可是向陽縣規模最大的飯店,正經國營單位。
說得上綱上線一點,在人民飯店吃霸王餐,就是跟縣委縣革委過不去,搞不好要進局子裡頭去的。
誰吃了豹子膽在這裡鬧事?
想來一頓飯錢都掏不起的人,就算有點背景,也大不到哪裡去。
“我說記賬就記賬,跟你說不清,叫你們經理來!”
這時候兩個男人急匆匆上樓來,瞧穿着打扮該是飯店的廚師,其中一人手頭甚至操了根擀面杖。
另有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男人站在樓梯口。
這個中年男人我不認識,陳局長卻跟他打了個招呼。
“徐經理。
”
原來是人民飯店的徐經理,據說跟原石馬區革委會主任,現任縣工商局副局長徐國昌有些親戚關系。
向陽縣的情況,就是這樣,一個地方通常都是三兩個大姓聚居。
因而徐經理和徐國昌之間的這個親戚關系,也不知道遠近。
“陳局長。
”
徐經理點點頭,眼睛直盯着樓上,顯見得沒心思與陳局長寒暄。
我搖搖頭,微微一笑,沒打算去理會,拉着梁巧準備下樓。
卻隻見另外一個包廂的門打開一條縫隙,我剛擡起的一隻腳又慢慢放了下來。
陳局長也站住了,征詢地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淡淡道:“看一下。
”
陳局長自然不知道我為何忽然改變心思。
原因很簡單,我在另一個包廂裡看見了徐國昌。
這老小子一臉壞笑,正陪着一個四十歲出頭,穿中山裝的幹部模樣的人在包廂裡說話。
徐國昌這鳥人,乃是王本清的鐵杆親信,因為指使手下的宣傳幹事為自己侄兒剽竊江友信的文章東窗事發,被嚴玉成從權力很重的石馬區主任位置上拿了下來,放到工商局做了個副局長,算是結下了梁子。
倒要看看,今天這事情裡,有沒有他的首尾。
“怎麼,要打架嗎?哼哼,誰怕誰啊!”
先頭一直在鬧的小子口口聲聲要叫經理進來,不成想進來的是兩個五大三粗的壯漢。
“你們是什麼人,敢在這裡白吃白喝不給錢?”
為頭的廚師粗門大嗓嚷道。
“誰不給錢了?記賬!”
“你哪個單位的?記賬?哼,一句記賬就想吃白食?快給錢,不然對你不客氣!”
這個廚師也是個狠的!幾句話一說,就上前推搡。
“你敢打我?你tm的敢打我?你知道我爸爸是誰嗎?我爸爸是方金德,縣檢察院方檢察長……”
呵呵,方檢察長,果然是個有來頭的。
沒想到他兒子在這裡吃霸王餐!
包廂裡亂了一下又恢複了平靜,顯然那廚師不知道這些吃白食的混小子裡面,有一個居然是方檢察長的兒子。
方金德擔任檢察長有段日子了,算得向陽縣政法系統的積年老手,地方上勢力不弱。
“怎麼,怕了吧?告訴你,這裡的人沒一個是你惹得起的。
你知道他爸爸是誰?他爸爸是唐華勤,财稅局的唐局長……”
又是一個狠的,不想裡面都是一幫子衙内啊!
這時候徐國昌陪同的那個幹部輕輕“哼”了一聲,皺着眉頭道:“不像話!”
人民飯店的包廂隔音效果也就一般,隔壁吵吵鬧鬧,這邊聽了個一清二楚。
徐國昌微笑着說道:“小孩子胡鬧,不值得當真的,楊部長不必生氣。
”
楊部長?
我眉毛微微一挑。
陳立有此時也看到了徐國昌和那位幹部,臉上頓時綻開笑容,推開門走了進去。
“哎呀呀,是楊部長啊?什麼風把你刮來啦?”
那楊部長握着陳局長的手,有些詫異地向着徐國昌道:“國昌,這位是……”
“哦,是我們縣農業局的陳立有局長……陳局長,你怎麼也在這裡吃飯啊?”
陳局長笑道:“和朋友一道吃個飯……楊部長,幸會幸會!”
聽陳立有的語氣,這個什麼楊部長該當是地區下來的了。
地區下來的幹部,通常是在一招待所用餐。
當然,也不排除人家換換口味的可能性。
不過今天這個情形,看來是徐國昌私人招待楊部長,論的是私交不是公誼。
這也很正常,官場上的人誰沒有幾個關系戶?
奈何我總覺得這裡面有些蹊跷。
徐國昌的笑容實在是太暧昧了。
“……他爸爸是文化局的周局長……”
包廂内方金德的小子還在狂報字号!
站在樓梯口的徐經理忽然重重咳嗽了一聲。
“砰”地一聲,那廚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你哄誰呢?小孩,我警告你,不要以為知道幾個局長的名字就在這裡胡說八道,亂充字号!吃飯給錢,天經地義!快給錢!”
“就是,什麼周局長唐局長,哄鬼的吧?你爸爸真要是這些局長,會連頓飯也吃不起?快點給錢,我們收拾一下要下班了……”
那個服務員這時也插了進來。
一開始隻有她一個人在包廂裡的時候,聲音怯怯的,如今來了後援,語氣立馬就不一樣的了。
“……男男女女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