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姐,我有事要找孫經理,他的辦公室在哪裡,能告訴我嗎?”
有事求人,哪怕是很小一件事,我也變得彬彬有禮,不帶一絲纨绔的味道。
“我帶你去。
”
蔣姐好不容易逮住表現的機會,焉肯錯過。
五交化公司辦公室就在門市部樓上,新建不久的房子,雖然談不上什麼豪華裝修,牆倒是刷得雪白,水泥地闆平平整整,辦公室的門都是刷紅漆的,光可鑒人,瞧上去比縣革委的主任辦公室還氣派。
縣革委辦公樓建成年頭太久,木制樓梯上刷的紅漆早就剝落許多,灰蒙蒙的,老氣橫秋。
當然,如果硬要往臉上貼金的話,古色古香這個形容詞,也是勉強用得上的。
孫經理的辦公室在二樓最後一間,倒寫着經理室的銘牌。
門是虛掩着的,站在門外就聽到裡面還有女孩子咯咯嬌笑的聲音。
姓孫的家夥,該不會上班時間公然在辦公室與女人調情吧?也太膽大了些!須知那年頭,幹部作風問題和日後的經濟問題一樣,是最緻命的。
不要說他一個小小五交化公司經理,便是嚴玉成這般縣革委的一把手,沾上了作風問題也是絕對玩完。
蔣姐看來就是個傻大姐似的人物,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敲門,直接就将門推開。
這個動作讓我對她的反感消除不少。
這種沒心沒肺的女人,就是市儈一點,刻薄一點,倒也沒啥壞心眼子。
還好,辦公室内雖然有一個年歲甚輕的女孩子,乃是坐在孫經理辦公桌對面,并無什麼親熱舉動。
不然的話就太尴尬了,我的所謀也必定全然泡湯。
“孫經理,柳俊小朋友說找你有事。
”
“柳俊小朋友?啊,柳主任的兒子,快請進……”
孫經理忙不疊往起站,臉上笑容益發燦爛。
其實我站在蔣姐身後,他并未看見我。
一聽我的名字馬上就記得我是柳主任的兒子,倒也難能。
就憑這一點,盡管他形象欠佳,官場上前途不見得遠大,過得幾年,卻是有可能在商場上大顯身手呢。
自然,更可能是官商勾結,假公濟私。
八十年代的生意場上,太多這樣的例子。
那個年輕女孩子笑着站起來,瞟了我一眼,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她是我們公司的出納小佳。
”
蔣姐介紹了一句。
也有維護孫經理的意思,怕我回去跟老爸亂嚼舌頭呢。
“孫經理,我有點小事想和你單獨談談。
”
我開門見山,直言不諱。
孫經理就看蔣姐,蔣姐扁扁嘴,随即笑嘻嘻地出去了。
看來衙内的牌子就是好使,哪怕隻有九歲,衙内就是衙内。
要換作其他的小屁孩這麼不給面子,蔣姐還不得當場翻臉,尖酸刻薄一番?
孫經理先給我倒了一杯水,笑着問:“要不要加點茶葉?”
大約他以為我小小孩童喝不慣茶葉的苦味,焉知我上輩子不但饞煙、饞茶還饞咖啡呢。
隻要是能提神的東西,除了毒品,樣樣不落。
“好啊,俨一點。
”
孫經理就是一滞,料不到柳衙内的口味蠻重的。
“說吧,小俊,找我有什麼事?是柳主任還是阮指導叫你來的?”
孫經理泡好茶,随口問道。
這人很會順着杆子往上爬,叫小俊叫得順溜之極。
我卻不免起了雞皮疙瘩。
這麼親近的稱呼我還不習慣從外人嘴裡叫出來。
“是這樣,我家有個親戚,叫方文惕,是個殘疾人,腿腳不方便……”
我邊說邊察看孫經理的反應,倒是聽得蠻認真的。
衙内親自登門,年紀雖小,說的話總不能輕忽。
不定就是柳主任或者阮指導的意思呢。
“方哥在老街開了個小修理店,叫作‘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今天被向陽鎮工商所的王所長帶走了,說他投機倒把,要封店,還要抓他去坐班房呢。
”
“向陽鎮工商所王所長,是王學文吧?”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瘦高個子,從來不笑的。
”
孫經理笑了:“就是他。
這小子整天闆着個臉,是個典型的黑面。
”
我淡淡道:“王所長的原則性蠻強的。
”
“原則性強個屁!他小子就是個變色龍。
”
孫經理笑着罵了一句。
“小俊啊,你不用擔心,這個事我去跟他說一聲就行了。
”
我望着他,似乎在掂量這話的可靠性。
孫經理精奸似鬼,一下子就猜到我的心思:“怎麼,不信我的話?”
我淡淡笑了:“信,要不信我也不來了。
”
孫經理開始心中還有些膩歪,覺得自己三十來歲的人了,和一個小屁孩一本正經說事很可笑。
見我神态沉穩,言語一點都不顯幼稚,也暗暗吃了一驚,收起了輕視之心。
“不過我今天來,不是要請你去給我說好話的。
我另外有事情要請你幫忙。
”
孫經理笑道:“有什麼事隻管開口,隻要我做得到。
”
“好,孫經理真是快人快語。
我想把‘利民電器維修服務部’挂靠在五交化公司,你看怎麼樣?”
“挂靠?”
孫經理不笑了,認真起來。
他是有點搞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以前都沒有聽說過這回事。
來之前我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詞,這當兒倒不會卡殼。
“對。
說白了就是挂在你五交化公司的名下,有個公家的名義,好辦事。
但盈虧自負,絕不牽累你們五交化公司,每個月還可以交點管理費。
”
孫經理皺起眉頭,想了想問道:“小俊,這誰的主意?是柳……”
說到這裡他識趣地打住。
我可是一直都沒說是誰叫我來的。
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鍵是不能牽扯到柳主任。
我笑道:“全縣正展開‘大讨論’呢,我爸現在忙得兩腳不落地,哪有心思理這種小事情?也就是我見方文惕可憐,怎麼說也叫聲表哥,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餓死!孫經理要是覺得為難就算了,王所長那裡,我叫别人去打招呼。
”
說完就作勢要起身。
這話裡夾雜的意思,孫經理焉能聽不出來?這忙要是幫了,柳主任未必承情,但要是不幫,日後再見面就尴尬了。
上回買電視機的事情已經得罪了解英和阮指導,事後雖然做了補救,也不知效果如何。
他是熱衷名利的人,平日裡千方百計想要與縣裡的頭頭腦腦拉近關系。
不過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攀交情最多也就是到縣局局長這一級,像老爸這樣排名第一的縣革委副主任,以往想都不敢想能攀上關系。
如今我找上門來,正是大好時機,豈能錯過?
“别急别急,小俊啊,這事情好說嘛,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