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來。
我隻好在辦公室外三四米遠的地方站着,仔細傾聽。
那秘書不斷拿眼睛乜我,幾次像是要走過來驅趕,最終還是沒有移動。
也許在他心目中,這樣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實在不值得大動幹戈。
假設我哭鬧起來,影響了王主任正在進行的重要談話,效果就适得其反了。
“王主任,難道黨員連發表自己看法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嚴玉成可不怵他,語氣毫不示弱。
“哼,你們還能算是黨員嗎?你們也太目無組織了。
我問你,你們給省報寫文章,經過縣裡同意了嗎?向縣裡哪個領導彙報過?”
“王主任,我們在省報上發的文章,是純理論性的,不是新聞報道,沒必要經過誰的同意。
黨的政策,一貫都是允許黨員自由發表意見的。
”
“喲嗬,我們向陽縣還真是出人才了,還有組織管不了的黨員?”
崔秀禾見嚴玉成如此桀骜不馴,立即站出來給“主子”幫腔。
說起來,他比王本清還要痛恨嚴玉成和老爸,如今一把手都震怒了,他豈能不上陣助拳?
“崔部長,不知道誰是組織管不了的黨員呢?是你還是我?”
對崔秀禾,嚴玉成連眼角都沒給他留個位置。
“當然是你,難道還是我?你們兩個,一貫目無組織,自由主義嚴重得很。
曆來與縣革委對着幹,人家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我看你嚴玉成是十分不合作。
”
“我嚴玉成十分不合作?崔部長,我看你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組織的決定,我什麼時候沒服從過?倒是你們,借着組織的名義,排斥異己,大搞一言堂,極力壓制組織内部的不同意見。
就為紅旗公社的社員們養了幾畝魚,就為我和柳晉才同志寫了幾篇文章,就給我們處分,進而停職反省,‘順我者倡異我者亡’,說一句封建家長制作風,那還是客氣的……”
嚴玉成這是下定決心大幹一場了。
“那要不客氣,又該怎麼說呢?”
王本清語氣陰冷,我不由得渾身不自在,雖然沒見到他的模樣,想來隻有比他的聲音更陰冷。
嚴玉成冷冷道:“法西斯!”
“好好好,嚴玉成,既然你說我法西斯,那我就是法西斯。
從今天開始,你和柳晉才都給我在向陽縣第一招待所好好反省,作出深刻檢讨……沒有縣革委的同意,不許走出招待所一步!”
“王主任這是要限制我們的人身自由了?請問我們身犯何罪?”
嚴玉成的語氣依舊鎮定如衡。
老爸悶哼了一聲,沒有開聲,自始至終,他沒有說一句話,表達了對嚴玉成的完全信賴。
“嘿嘿,嚴玉成同志,我現在還叫你一聲同志,那是希望你迷途知返,不要一意孤行……我知道你上過大學,文化程度不低。
我也不想和你做口舌之争。
我隻想告訴你,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對犯了錯誤的黨員同志,有權進行處分。
現在我代表向陽縣革命委員會正式宣布,對嚴玉成和柳晉才兩名犯了嚴重路線錯誤的黨員幹部,進行隔離審查!”
于是嚴玉成和老爸就在縣革委第一招待所住了下來,二十四小時有組織部的幹部陪同。
說是陪同,其實是監督。
隔離審查的當天,王本清在辦公室外看到了我,了解到我是柳晉才的兒子,雖然對柳晉才總是帶我出入縣革委這樣重要的地方頗為不解,倒也表現出了一個縣級領導的基本素質,叫人将我送回了柳家山。
次日,老媽帶着我趕到第一招待所,未能見到老爸,卻在招待所的登記處見到了嚴玉成的愛人。
嚴玉成的愛人姓解,叫解英,大約三十六七歲的樣子,體态豐腴,頗有風韻。
她也是得知消息,趕來了解情況的。
同樣被招待所的所長堵在了登記處。
那個所長也姓王,三十多歲,面目陰冷,對解英和老媽很不客氣。
當解英問到為什麼不能和嚴玉成見面時,王所長冷笑一聲,極為不屑。
“你想見嚴玉成,難了。
他這回犯的錯誤太嚴重,不把問題交代清楚,誰也不能見!”
這話說得過了,解英勃然大怒:“王友福,你什麼意思?我家老嚴犯了什麼罪?殺人放火嗎?今天你非得把話說清楚不行。
”
王友福也不是省油的燈,能做縣革委第一招待所的頭頭,可見過不少大人物,哪會将解英放在眼裡。
“你也不要在這裡鬧。
嚴玉成隔離審查,可是縣革委做的決定。
”
“縣革委又怎麼樣?縣革委也要講理。
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
我家老嚴有沒有犯錯誤,組織上自有公論。
我是他的愛人,給他送點東西來,又犯哪門子法啦?”
“行,你可以給他送東西。
”王友福淡淡說道,口氣又是一轉:“但是人不能見,這是縣革委的決定。
東西你可以留下,我們會轉交給他。
”
“憑什麼不讓我見?老嚴殺人放火了嗎?告訴你王友福,今天見不到老嚴,我還就不走了!”
“哼哼,你看清楚,這裡可是縣革委第一招待所,不是你撒潑的地方!你要在這裡鬧事,還差着些!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可通知保衛科了。
”
解英氣急,瞧樣子是想沖上去咬王友福一口。
老媽見不是頭,也擔心這麼吵鬧會令嚴玉成和老爸處境更艱難,忙上前一步拉住了解英。
“解姐,和這種人鬥氣不值得……”
老媽和老爸同年,隻不知道跟解英比誰的的年齡要大一些,瞧在嚴玉成年紀比老爸大的份上,照禮數叫人家解姐。
解英其實并非掂不出輕重的人,見老媽相勸,也就打算順坡下驢。
誰知這話卻又被王友福聽出了毛病。
他小眼睛一瞪,扭頭沖老媽來了。
“我這種人?我這種人怎麼了?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一個鄉裡婆娘,也敢到縣城來撒潑?”
老媽脾氣比解英還暴躁,聽了這話,臉頓時漲得通紅,想了想,終于強忍怒氣,将換洗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放在登記處,拉上解英往外走。
王友福意猶未盡,冷哼道:“和我叔叔鬥,不自量力!”
敢情這家夥還是王本清的什麼侄兒,也不知是不是親的。
我忍不住回過頭,微微一笑,說道:“王所長,在女人和孩子面前可是威風得很啊!”
“小崽子,你說什麼?”
“我說,這麼威風的所長,你要小心着當,多威風兩把。
過得一陣,恐怕威風不起來啦!”
“你……”
“王所長,你要是不信,我和你打一個賭。
你這個所長要是當得過今年年底,我把柳字倒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