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俊,七伯家請了個師公呢,說是要給小青姐捉鬼,現在正在作法,我們看去。
”
這天剛吃完晚飯,我拿起《哈姆雷特》準備好好用功,三姐就神秘兮兮地跑了過來。
“捉什麼鬼?”
我一時回不過神。
“哎呀,小青姐這幾天不是病了嗎,師公說是厲鬼作祟,今晚上做法捉鬼呢。
”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也難怪我一時怔愣,實在太久沒聽說過“師公捉鬼”的事情了。
所謂師公,乃是我們這裡對“神漢”的稱謂。
二十一世紀,裝神弄鬼的巫婆神漢已逐漸無容身之所,但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卻是大行其道。
廣大鄉村文化落後,群衆缺醫少藥,生了病不去醫院,往往請巫婆神漢來捉鬼驅狐。
見我發呆,三姐不耐煩起來。
“你去不去。
你要不去,我和二姐去了。
”
“我去。
有熱鬧看,為什麼不去?”
“好好,一起去,快走快走。
”
“外面黑烏烏的,看不見路,怎麼走啊?”
“啊呀,你真是的,讀書讀傻了吧?二姐和小舅在點火把呢。
”
我暈!
敢情連個手電都還是奢侈品呢,晚上走夜路要靠火把照明。
二姐舉起一個幹松樹皮做的火把當先開路,小舅也點了個火把押後,我和三姐走中間。
原本小舅要走前面的,但二姐怕鬼,不敢斷後,就和小舅對調了個位置。
說是火把,其實很暗,基本上看不清路面。
好在熟門熟路的,何處有溝何處有坎,都清清楚楚,倒也沒有摔跤之虞。
柳家山總共有三個大姓,一柳二阮三周。
上百年繁衍下來,隊上的人大都沾親帶故。
七伯是父親的族房兄弟。
說來也巧,按照族譜排行,老爸在他們那輩是最小的,排行十二,而目前在我這輩,我也是最小的,也是排行十二。
考慮到老爸今年已經三十七歲,他的族房兄長們年歲都比他更長,一不小心再給我添一個同宗兄弟的可能性不大,這個老幺的位置基本上我是坐定的了。
因此上别看我年紀小,叫我幺叔的大侄子可不少。
過得兩三年,甚至會有稱我幺叔公的。
呵呵,那叫一個爽!
七伯家在柳家山大隊與麻塘灣大隊的交界處,比較偏僻。
但是我們到達的時候,屋裡屋外居然都擠滿了人,瞧那架勢,有點和看露天電影相仿佛呢。
隻怪農村娛樂活動實在太少,一個“師公捉鬼”也能吸引這麼多人看熱鬧。
我人小個子矮,拉着三姐的手,泥鳅般從人縫中擠了進去,到了屋裡。
小舅和二姐擠不進去,隻能站在人堆外踮起腳尖朝裡張望。
我的性子其實不喜歡湊熱鬧,隻是很想見識一下“師公捉鬼”的手段。
看看他到底以什麼招術來哄騙這些老實本分的鄉民。
畢竟在前世年幼之時,會捉鬼的師公在我心目中乃是了不起的角色。
七伯的堂屋裡點了兩盞煤油燈,光線昏暗。
堂屋正中用兩條長凳搭起一張門闆,一個面黃肌瘦的女孩子蜷縮在破棉絮裡,不住呻吟呼痛。
“這是小青姐嗎?”
我低聲問三姐。
三姐點點頭,“嗯”了一聲,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這問題問得很笨。
從三姐的神态分析,我應該認識小青姐才對。
柳家山大隊不過兩百來戶人家,年紀相當的小孩經常在一起玩耍,相互熟識也在情理之中。
也許是記憶太久遠,我對童年玩伴大都沒有多少印象了。
看起來,小青姐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
不過當時農村的人普遍營養不良,小孩子發育較慢,小青姐又蜷縮成一團,看不真切,或許有十五六歲也不一定。
堂屋中另有一人,大約三十幾歲,面相兇狠,體魄粗壯,手持一把木劍,大約就是今晚的主角——師公。
裝飾倒也并無特異之處。
如果不是那把木劍,可分辨不出他的身份。
師公面前也擺了一條長凳,擺放着一碗米,兩碗水。
白米上面插着三根點燃了的香。
師公拿眼睛四周一掃,臉上露出幾分得意,然後豎起木劍,左手捏了個劍訣,嘴裡念念有詞,開始作法。
師公旁邊不遠處另有兩名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女垂手侍立,神态恭謹。
應該是七伯和伯母兩口子了。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我暗暗點頭。
看來這位師公還是道教門徒,這個切口倒是念得不錯。
誰知道接下來師公翻來覆去就是個“天靈靈地靈靈”,再沒有第二句。
我不禁啞然失笑。
不知道是他自己學藝不精還是拜的師父本來就有問題,敢情就隻學會了這麼一句。
這也太扯了一點吧?光憑這麼一句切口,一把黑不溜秋的木劍,就能騙吃騙喝,哄人錢物?
這師公做得,也太不敬業了!
想來他就是靠着一個師公的名頭在招搖撞騙。
對于這樣的不學無術的半吊子神漢,我毫無興趣再看下去,料必他也沒什麼高明的障眼法。
“三姐,我們回去吧。
一點不好看。
我還要複習功課呢。
”
我故意說得很大聲。
屋裡的人眼光一下子都集中到我身上,包括那位隻會一句切口的師公。
見我公然攪局,眼神就有些惡狠狠的,神情大是不善。
我毫不客氣盯了回去。
三姐吓了一跳,連忙呵斥我:“别亂說話。
”
這個時候,蜷縮着的小青姐忽然大聲呻吟起來,捂着肚子在門闆上打滾,豆大的汗珠自蠟黃的臉上滾滾而下。
糟糕,瞧這樣子,該當是急腹症發作。
如果不及時治療,後果大是堪憂。
七伯和伯母也急了,趕緊央求師公繼續作法。
師公“哼”了一聲,扭過頭去,舉起木劍,又開始念那句“急急如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