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自說自話的本事也忒厲害了。
陳三娘到這裡來是為了看趙巧心在娘家人面前受委屈的。
當初趙巧心嫁進門的時候,她已經不在。
也是最近聽賈大林說,趙家那邊貪得無厭,時常派人傳消息說讓送東西回去。
陳三娘在這巷子裡長大,見識過不少不拿女兒當人的爹娘,在她看來,趙巧心的爹娘肯定也是如此。
知道女兒有了銀子,一定會上門搜刮。
而趙巧心如今性情大變,定然不會乖乖付出,趙家又非要拿,一定會吵起來。
果不其然,一早就聽說昨天和今天院子裡都吵得厲害,似乎鬧得挺僵,她特意趕過來看熱鬧。
結果,熱鬧沒看上,還險些要搭進去一頓飯。
陳三娘并非笨嘴拙舌之人,隻是去外地這幾年間,跟她相處的人無論心裡如何想,面上都是言笑晏晏的。
乍一接觸趙母,她一時間沒能回嘴。
反應過來後,她急忙道:“我家最近剛開張,鋪子裡忙,家裡亂糟糟的,實在不是待客的時候。
今日過來就是……”想探望一二。
話沒說完,又被趙母接了:“不要緊,咱都不是外人,能理解你的忙碌。
這樣吧,就是吃一頓飯而已,也不用去家裡了,直接去你家鋪子裡。
”
陳三娘還想要再說,趙母看了一眼圍過來看熱鬧的衆人,疑惑問:“你這幾番推脫,該不會隻是過來探望我們,并沒有打算招待吧?我閨女為你們賈家生下了個小子,連頓飯都不配吃?”
“走!”做生意的人都要臉,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陳三娘幹脆答應了下來。
反正自家炒菜,花費不了多少。
屋中兄弟倆已經帶着媳婦收拾好了,說走就走。
陳三娘還想帶上趙巧心,剛一出聲,就被趙母阻止:“巧心她夜裡睡不好,正補覺呢,别打擾她。
”轉而又開始抱怨:“你那婆婆……我是嶽家,按理不該挑剔親家母,你說都已經做了祖母的人,還想不通跑去改嫁,把自家的兒媳和孫子抛下,像什麼樣子?”
賈大林這一次面對妻子,其實是氣弱的,想要親近一個人,都會下意識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和盤托出。
他也一樣,因此,哪怕陳三娘回去沒多久,卻也知道賈母非要改嫁的真相。
當即笑了笑:“我是晚輩,不能說長輩的不是。
”
這個時辰,大部分的人要麼上工,要麼在家忙家務。
這麼一群人走在路上,挺惹人側目。
陳三娘腳下飛快,很快就到了鋪子裡。
彼時,剛過飯點不久,陳三娘是眼看客人來的差不多,菜都上齊了才離開的。
此刻客人已散盡,至于角落中還有一桌喝酒的。
賈大林炒完了菜後,又出來送客,順便帶着倆孩子收拾桌椅。
做生意嘛,後廚一般沒人去,髒亂一些不要緊,最重要是趕緊把前頭收拾出來。
此刻就是如此,剛開的鋪子整潔幹淨,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賈大林剛弄完,和客人寒暄了兩句,正準備帶孩子去後廚洗碗,就看到一群人進來。
他和趙家人就一面之緣,一時間沒能認出,看見是妻子帶來,還在腦中回想了下這是不是陳家的親戚。
鋪子開張,陳家的親戚都來吃過一輪,美名其曰幫他湊人氣,銀子是不給的,吃完了還各種點評一番。
說這個菜太淡,那個菜太鹹,油又太少了,别提多煩人。
若不是這鋪子是陳三娘拿銀子開的,賈大林都想翻臉直接将人攆出去。
眼看陳家人又來,他心裡煩躁的很,卻不得不揚着笑臉迎上前:“三娘,這些是……”
“這是弟妹的娘家人。
”陳三娘心裡明白,賈大林和趙巧心之間鬧得很不愉快,每次提起都恨得咬牙切齒,定然也不待見趙家人,但開門做生意,不好與人結怨。
尤其趙家人也就在這城裡住幾天,一頓飯吃完将人送走,日後能不能見都不一定。
她上前一把拽住了賈大林:“過來,我跟你商量一下菜色。
”
夫妻倆往後廚去,身後趙母還在喊:“炒點拿手的菜來,我們幫你嘗嘗味。
别客氣,都不是外人,我絕對實話實說。
”
賈大林面色難看:“還拿手菜,她也好意思開口!三娘,之前你娘家親戚來吃飯我沒話說。
畢竟是親戚,不在這兒吃,也要在家裡招待。
他們是什麼玩意兒,你為何要帶來?”是錢多了沒地方花,還嫌他不夠累?
說到最後,語氣都不太好。
陳三娘知道自己把人帶來這事不大合适,但這是話趕話說到那裡了,又不是她真心想帶來的。
陳三娘闆起臉來:“我是推脫不過,想着随便拿頓飯堵他們的嘴。
你這是什麼語氣?”
在她看來,夫妻倆重新和好,她為這個家付出了那麼多的銀子,賈大林無論因為什麼,都不能沖她擺臉色。
賈大林天不亮就起來買菜備菜,還沒弄完呢中午的客人就已經登門,如今碗都還沒洗,連口熱水都沒喝上,又要招呼這些白吃的客,他自認不是聖人,實在忍不了了。
“面對惡客,有什麼不好推脫的?”他轉身就走:“我去攆!”
“别!”陳三娘勸道:“趙巧心好歹為賈家生了個男娃,她是寡婦,容易得人同情,咱們若是欺負她娘家人,外頭還不知道要怎麼傳呢。
做生意的人不能毀了名聲,太刻薄了,都沒客人登門。
”
賈大林知道她說得有理,恨恨道:“趙巧心不是那麼硬氣麼,怎麼不攔着自家人?果真窮鄉僻壤出刁民,一點都不要臉。
”
“趕緊做點。
”陳三娘催促。
賈大林瞪她:“往後不許帶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來蹭飯,咱們家的糧食和肉菜都是要銀子買的,我辛辛苦苦幹一場,全都進了他們的肚子是個什麼道理?”
聞言,陳三娘又不滿:“除了外頭的趙家人,還有哪些算是亂七八糟的人?”
賈大林:“……”糟!
一不小心就說了心裡話,他催促道:“這裡油煙重,會熏着你,趕緊出去陪他們說話。
”
陳三娘也見好就收。
趙家人在鄉下佐料是湊不齊的,也隻有農忙的時候才能吃飽飯,還都是用各種粗糧糊弄肚子,遇上農閑,就隻能喝各種糊糊,災年的粥熬得清,甚至能照見人影,鹽都沒有多的。
這樣的飯菜對于做飯的人手藝沒什麼要求,能煮熟就行。
因此,哪怕賈大林炒出的菜味道不算多美味,他們也吃得津津有味。
一家狼吞虎咽,盤子都舔幹淨了。
他們吃完,隔壁那桌早已離開,此刻鋪子裡沒有客人,按照往日,賈大林可以趁這點時辰眯一會兒,因為到了衆人下工的時辰,他又得忙,還得忙到深夜喝酒的客人全部離開後才能回家睡覺。
賈大林對趙家人本就無感,因為趙巧心的緣故對其甚至是厭惡的,也不管他們怎麼想,弄完了自己就進小間去睡覺了。
陳三娘坐在旁邊,看着幾人的吃相,心下撇嘴,面上還算溫和:“慢點吃,别噎着。
話說,鄉下好多地方還吃不飽飯,你們那兒如何?”
“吃得飽,但沒有多的。
”趙母抽空回應:“村裡人再富裕,也舍不得吃,畢竟銀子來得辛苦。
城裡人不同,銀子來得輕松,尤其是女人,若是真想要銀子,那真是躺着就能收不少……又好個面子,在我看來,就是打腫臉充胖子。
”
陳三娘被擠兌得面色乍青乍白,卻還沒法計較。
畢竟她是真的跑去改嫁後才拿到了大筆銀子。
趙母心下冷笑,想看不起鄉下人,你先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
陳三娘轉而又說起了自己曾經聽說過的那些關于鄉下的窮人家發生的笑話,譬如兄弟幾個不肯照顧雙親,各種推脫。
趙家人沒接話,趙母又道:“兒子不孝敬老子,那是不會教,這種畢竟是少數。
否則,你也不會當個稀奇事兒說出來了。
”說完,也不管她的态度,放下碗筷後嘴一抹,道:“挺好。
”
然後看向兒子:“咱們回吧,興許巧心都醒了,看我們不回,大概要擔憂。
”
一行人走出了鋪子,隔了老遠回頭,看見鋪子門口還站着陳三娘,趙母嗤笑一聲:“想看老娘笑話,美不死她!”
林氏遲疑:“無論她什麼心思,好歹告訴了我們妹妹的消息,我們這樣不太好吧?”
“蠢!”對着兒媳,趙母從來都是強勢的,憤憤道:“她對你妹妹沒安好心!折騰我們來就是想給你妹妹添堵的。
對付這種人,不需要手軟。
”
她冷哼一聲,繼續道:“我自己生的女兒,孝不孝敬我,關外人屁事,用得着她操心?你給我記着,自家人關起門來怎麼吵都行,但對外得擰成一股繩。
尤其是這種沒安好心的,就得全家一起對付。
”
林氏答應了下來。
邊上趙明樂的媳婦李氏贊同:“娘說得對,方才我多吃了一碗飯,若不是吃不下,我非得把鋪子給她吃垮不可。
”
趙母誇贊:“這才對嘛!”
聞言,林氏氣得咬牙,弟妹比她會讨巧賣乖,不好的事情從不冒頭。
一行人進門時,滿臉的興奮。
彼時楚雲梨正在院子裡喝湯,看到他們進來,問:“吃飽了?”
趙母笑吟吟:“吃好了,你是沒看到她的臉色。
”她輕哼道:“想擠兌我,老娘學會罵人的時候,她還是個娃娃呢。
”
說話間,大娘推門進來,門口還有個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