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鄉之前,陸守凱以為自己已經将妻子拿捏在了掌心,想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可如今現實擺在眼前,讓他明白,人是會變的。
若他身子康健,還是勇武将軍,自然不在乎柳英,甚至還能因為她的胡鬧在嶽父那裡多得到幾分好處。
可他這瘦弱的模樣,想找美人也有心無力。
陸守凱找來了親衛,讓他們想法子勸一勸柳英别在外頭胡鬧。
但是,親衛過去之後,直接就被拒之門外,連面都沒見上。
柳英果然如約在第二天出了城,且并沒有依言在傍晚回來,到時記得派人回來報信,說她覺得郊外的小院不錯,想要在那住一宿。
陸守凱氣得胸口起伏,追問柳英的丫鬟:“跟你家姑娘在一起的人是誰?他們住幾間房?”
丫鬟沉默了下:“要的是兩間房。
”
住幾間就不知道了。
陸守凱:“……”氣死他算了。
他自己成了廢人,但卻不想别人也這麼以為。
柳英再這麼下去,外人會笑死他!
“讓你家姑娘回來,否則,我要休了她!”
他聲音嚴厲,丫鬟吓一跳。
但丫鬟這一次去了郊外之後,一整夜都沒回。
翌日中午,柳英姗姗回來,臉頰上帶着幾分疲憊,但眼神裡卻滿是亢奮。
有些事情,踏出那一步之後就不覺得有什麼了。
尤其那貼心人說了:您是将門虎女,陸将軍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您才有的,他得敬着您。
若是指責您處事不對,那是他不懂事。
柳英深以為然。
陸守凱一宿都沒睡着,聽說人回來之後,立刻讓人去請。
柳英并不怕他,道:“聽說你要休我?”
陸守凱說的隻是氣話,也是想把柳英吓回來,并非是真的要和她撕破臉,歎息道:“外面的男人不止要伺候女客,還有男客,不少人都有髒病,我是擔憂你。
”
柳英面色緩和了些:“這你放心,我已經事情找大夫給他診治過。
”
陸守凱:“……”合着真的那什麼了?
他臉色幾度變換,險些破口大罵,強壓着怒氣問:“這麼一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難道你真的要把他帶回京城?”
“那不至于。
”柳英笑吟吟:“我是給了銀子的,隻是他的一個客人而已。
不過,剛才你那話也提醒我了,回頭我在找人,會從良家裡選,保證沒有病。
夫君,你對我真好。
”
陸守凱:“……”
他閉了閉眼:“夫人,我們之間真的要鬧成這樣麼?傳了出去像什麼樣子?”
“這……”柳英遲疑了下:“我盡量鎖住消息。
”
陸守凱:“……”勸都勸不回來了。
接下來兩天,柳英更将過分,還将人叫到了府裡,為此還振振有詞:“之前你還找了兩個女人放在我眼前,現在你該知道我的心情了吧?你找了倆,現在還和她們糾纏不清,我就這一個,已經很克制。
”
對于陸守凱說外頭傳言不好聽的勸告,柳英更是道:“這地方離京城那麼遠,在這兒沒人敢在外頭亂說我的閑話,就算他們說了,也傳不到京城去。
咱們這一次回京後,一輩子都不會再來,随便他們如何說。
”
言下之意,要鎖住她身邊人消息,也是回到京城之後。
說到底,她壓根就沒把這個小地方和這城裡的人看在眼中。
陸守凱氣得再次吐了血。
他整個愈發虛弱,大夫也無法。
眼看又即将到五日之期,午後楚雲梨就被請到了陸府等着。
她沒有帶孩子,有些無聊,帶着人在園子裡閑逛,看見了柳英和那個倌人攜手同遊。
陸守凱像是自虐似的,本來要卧床休養的人,愣是讓人将他擡到園子裡看着那邊的二人。
“你是不是在笑話我?”
楚雲梨聽到這話,回頭道:“沒有!”
因為你會更倒黴!
天快黑時,陸守凱嚴陣以待,再三詢問楚雲梨是否準備好了藥,他打算一發現肚子疼痛立刻吞下藥丸。
如此,将傷害減到最低,實在是他的身子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忽而有打馬聲由遠及近,幾乎是瞬間就到了外面。
在這城裡是不許跑馬的,除非有朝中的急事。
陸守凱臉色微變,支着耳朵認真聽,心裡盤算着是不是邊關告急,京城來人接他了。
他如今這模樣,再急也無用,隻能眼睜睜看着機會溜走。
心裡真扼腕,果然看到一行人從外面進來,最前面的人手裡還拿着一封蓋着官印文書。
“勇武将軍陸守凱,冒領他人軍功,經查情況基本屬實,令其立刻回京,不得耽擱!”
幾句話簡潔明了,念文書的官員語氣嚴厲,一臉的嚴肅。
陸守凱心頭咯噔一聲,做夢都沒想到他們來是因為這事。
他做将軍已經兩年多,那些事早已經蓋棺定論,特麼的誰無事跑去翻這些舊賬?
冒領軍功之事确實存在,但柳将軍都不是亂來的,選的都是他的兩個老部下,二人甘願退讓,甘願将他推出來。
怎麼如今改主意了?
聽說京城來人,柳英也趕了過來,還在門口就聽到這話,頓時腳下一軟。
想要冒領軍功,得為首的将軍許可,還要軍中的書記官,甚至還要幾個人證。
這些都是她父親的人……如今事情一朝敗露,還會牽連到父親。
柳英好半晌都爬不起來,邊上那貼心人來扶她,被她一腳踹開:“滾!”
陸守凱勉強扯出一抹笑來:“林大人,我這出了點意外,趕不了路,能不能……”
“不能。
”林大人一臉嚴肅:“此事由禦史大夫艾大人提及,還驚動了皇上。
皇上令微臣即刻将你接回,查清此事後嚴懲冒領之人。
”
懲的就是陸守凱了!
陸守凱笑不出來了:“可我……”
林大人粗暴地打斷他:“陸将軍,你是想要違背皇上旨意,打算欺君?”
陸守凱自然是不敢的。
他看向楚雲梨,楚雲梨秒懂,上前将一個藥瓶塞到他懷裡:“這裡面有四粒,回頭我會盡快再給你制藥,然後親自送到京城去。
”
陸守凱滿臉感激,又解釋:“我沒有冒領别人的軍功,這些罪名是别人嫉妒我故意陷害。
”
楚雲梨似笑非笑:“二十多歲就做了勇武将軍,武将世家的公子想要做到這位置都難。
”更何況你一個毫無根基的商戶子!
陸守凱面色大變。
這是實話,陳倩雪會這麼想,别人同樣也會。
他一顆心直直往下沉,心裡一急,又吐出了一口血來。
連林大人都被吓着了,他确實看到了陸守凱臉色奇差,但朝中官員無論誰攤上這種事臉色都好不了。
他失聲問:“怎麼會傷成這樣?”
陸守凱苦笑:“林大人,還請你通融一二,趕路時别太着急。
否則,我怕是到不了京城就……哇……”
又吐了一片血。
林大人有些無語,照這種吐法,再怎麼慢都回不去。
隻道:“趕緊收拾東西,半個時辰後啟程。
”
他也得去外面準備一點趕路的幹糧。
等到林大人離開,邊上柳英終于反應過來,她撲到了陸守凱面前,質問:“這種事情翻出來,對我爹會不會有影響?”
陸守凱:“……”當然有。
身為大将軍,卻故意将軍功安給自己親信,使得皇上賞錯了人。
往小了說,這是柳将軍憑一己私欲拿軍功玩笑,為所欲為。
往大了說,這是愚弄皇上。
哪怕有這麼多年的功勞在,興許也隻能保得一條命。
但再想要别人的尊重,那是白日做夢。
柳英從小接觸的就是這些軍中将領,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看見陸守凱臉色沉重,她忍不住嚎啕大哭:“陸守凱,你個混賬,都怪你。
”
她不止哭,她還動了手。
對着陸守凱拳打腳踢。
此刻的陸守凱身子虛弱,根本就躲避不了,幾下過後,又被錘吐了血。
盛怒之中的柳英并沒有注意到。
更慘的是,陸守凱察覺到自己腹中熟悉的疼痛漸漸蔓延開來。
又病發了。
他伸手去懷中拿藥,柳英卻誤以為他想還手,擡腳就踹。
直接将藥瓶給踹飛了,慌亂又憤怒的她壓根就沒注意到。
楚雲梨站在旁邊冷眼看着,雖看見了卻不打算提醒。
于是,陸守凱捂着肚子在地上滿臉痛苦。
他倒是想打滾呢,但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
楚雲梨又看了半晌,突然揚聲喊:“将軍夫人,别再打了,将軍都被你給打死了。
”
憤怒的柳英壓根就沒回神,還是她邊上的丫鬟拼了命上前阻止,挨了兩下之後,總算叫醒了主子。
柳英茫然坐倒在地上,擡眼去看鮮血中的一動不動的陸守凱,良久後,她顫着手指去試探他的呼吸,半天摸不到,她吓得不停往後挪:“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他本來就那麼弱……一點都經不起打……我都沒怎麼下重手呢……臘月,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她一把揪住自己的丫鬟:“我下手很輕的,是他自己扛不住,我沒有殺人!”
陸守凱先前傷了要害,後又五髒受損,緊接着還大受打擊,又急又氣夜裡睡不好。
能夠活着,純粹是有好藥吊着,還有他身邊的人忠心伺候。
柳英脾氣暴躁,她動手的時候沒人敢上前。
邊上親衛雖然擔憂,卻也沒有阻止。
畢竟,眼瞅着陸守凱就要不行了,而等他死了之後,他們還是将軍府的親衛……這種時候去阻止柳英,惹得柳英生氣,怕是會死在陸守凱之前。
親衛們都以為柳英隻是發洩一二,若是守在邊上看着主子被打卻不阻止不像話。
幾人都避到了拱門之外。
聽到裡面柳英的尖叫聲,這才察覺不對。
回來時,陸守凱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
大夫被找了來,但大夫是人,并不是能起死回生的神仙。
看見大夫搖頭,親衛心裡一沉,柳英渾身乏力地坐倒在地,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殺了陸守凱!
柳英隻覺得自己像是在夢中,過去的幾年中,她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将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
夫妻倆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她想不通。
這件事情自然是瞞不過林大人的,等他趕回來時,陸守凱已經被挪到屋中梳洗過後穿戴一新,而院子裡的那灘鮮血早已被掃得幹幹淨淨。
柳英站在了楚雲梨面前:“陸将軍是畏罪自殺,你得幫我作證!”
楚雲梨點頭:“我明白。
”
“所有園子裡的人都會這麼說,你若和他們說辭不同,倒黴的一定是你。
”柳英粗暴地威脅了兩句,擺了擺手:“走吧。
”
林大人面對這般情形有些無措,他哪能想到出京城時活蹦亂跳的陸将軍轉瞬就沒了性命?
如今,隻能将屍首接走。
林大人挺會替人考慮,念及陳倩雪一個女子還要照顧孩子,又不是京城的人,隻讓人幫她錄了口供。
楚雲梨并沒有按照柳英所說那般,說陸守凱是畏罪自殺,隻說當時柳英盛怒之中,對他動了手。
“當時她很兇,周圍的人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避開,就連陸将軍的親衛也是如此。
”
林大人聽到他的這番話後,又拿出了園子裡其它下人的口供,包括那些親衛所言……那些全都是另一番說辭。
他沉吟了下:“本官回京之後,會如實将這些交與刑部,若他們需要你親口作證,大概會麻煩你跑一趟。
你放心,應該會有人來接你,也會将你送回來。
按理說,本官得帶你一起走,不過,京城那邊催得急,這一次得趕路,你帶個孩子不方便……”
楚雲梨對此接受良好,一點異議都沒,又道:“關于将軍夫人對将軍動手這事,看她那麼順手,應該不止這一回。
”
林大人颔首:“本官會将這事同樣告知刑部。
”
關于林大人來了又走的事,好多人是第二天才得知的。
至于陸守凱走的時候是什麼模樣,知道的人不多。
翌日一大早,陳老爺就到了楚雲梨的院子裡。
“發生了何事?為何将軍走得這麼急?”
對着陳老爺,楚雲梨沒什麼好隐瞞,說了陸守凱冒領他人軍功才做了将軍的事,還說了他被柳英打得奄奄一息離城時已經斷氣的事。
陳老爺瞪大了眼:“人死了?”
楚雲梨面色平淡:“死了。
”
陳老爺半晌回不過神來,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怎麼就死了呢?好多人還說陸将軍給咱們城裡争了一口氣呢。
”
楚雲梨好奇問:“他才二十多歲,就做了勇武将軍。
你就不覺得這裡面有問題嗎?”
陳老爺摸了摸鼻子:“這世上總有聰明又運氣好的人。
陸家都已經沒法翻身,他卻還能被将軍看中,這樣好的運氣,别說隻是做将軍,哪怕是做侯爺,我也信!”
轉而他又問:“既然他已經走了,你要不要搬回家?”
“不回去,我一個人住着挺好。
”楚雲梨好奇問:“我聽說你最近将二哥帶在身邊?”
提及家裡的幾個兒子,陳老爺笑容微斂,老大心思不正,他一開始将人攆出去的時候确實有些舍不得,畢竟在長子身上花費了多年的心血。
但長子最近一點都不老實,找人來說情就算了,竟然暗地裡還想陷害幾個弟弟。
陳老爺徹底放棄他之後,并着手開始培養下一任家主,不選不知道。
挑了挑才發現老三老四都不像樣子,為人自私,有好事跑得比誰都快,發覺事情不對,立刻就溜了。
生意人嘛,機靈點好,但他們這般,難免讓人覺得少了幾分真誠。
挑來挑去,也就青林還行。
“他學得很快。
”陳老爺有些緊張地問:“你二哥不行麼?”
“行啊。
”楚雲梨随口道:“您是家主,您願意交給誰,那是你的事。
”
陳老爺沉默了下,半晌道:“陳家傳了三百多年才有了如今的光景,我真覺得肩上擔子很重。
尤其是選家主,這要是選得不好,然後我就無顔見列祖列宗。
”這些話他壓在心裡沒法跟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