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氏不甘心,心中一急,肚子一股疼痛傳來,事實上,從昨夜開始,肚子就時不時抽痛。
她是生過一個孩子的,知道這種情形應該很快就會臨盆。
她垂眸等着那陣疼痛過去,還想為自己争取幾句,胡老爺已經不耐煩:“回吧,沒事少往這邊來。
這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
寇氏又添一層難受,沈嘉魚可以到這裡來學算賬,而她都不配出現。
照此下去,兩家的孩子長大後猶如雲泥之别。
同樣是胡家血脈,憑什麼她生的孩子就要低人一等?
寇氏緩緩轉身,卻不肯回院子。
她強忍着疼痛站在路旁,又等了半個時辰,肚子越來越往下墜。
就在她受不了想要放棄心頭想法回院子時,卻見外書房中走出來了一抹纖細的人影。
來了!
寇氏含笑迎上前:“嫂嫂,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楚雲梨看到她發白的臉和額頭上的汗,好奇問:“你身子不适嗎?”
寇氏不接話茬:“嫂嫂在學算賬,我也想學,但父親不樂意,嫂嫂幫我求求情好不好?”
“不大好。
”楚雲梨上下打量她:“你這肚子即将臨盆,這也不是學東西的時候。
等你把孩子生了……”
“你怕我學得比你好!你嫉妒我們的父親疼愛!”寇氏聲音尖銳,臉色都有些猙獰,越說越靠前。
楚雲梨往後退了兩步,根本就不碰她。
“你該不會是想将早産的事賴我頭上吧?”楚雲梨眯起眼:“話說,你這肚子根本就等不及,穩婆一摸就知道。
還是别在這裡強撐了。
”
寇氏不相信。
這孩子落地,那都是有命數在的,除了老天爺,誰都左右不了。
穩婆哪有那個本事?
她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撲上前。
楚雲梨皺眉,側身避開。
而寇氏撲空後直接趴在地上,捂着肚子滿臉痛苦,尖叫着道:“沈嘉魚要害我孩子!”
楚雲梨頗有些無語,這算計也太拙劣了。
寇氏最後一句嚎得驚天動地,書房裡的胡老爺都聽到了,出門後就見其趴在地上,身下已經濡濕一片。
胡家人丁單薄,多少孩子都不算多,他立刻吩咐:“去請穩婆和大夫過來。
”又吩咐:“趕緊把人挪進屋中。
”
外書房閑雜人等都不許進,此刻胡老爺卻願意讓寇氏進去生産,可見他對這個孩子的重視。
寇氏來了有一段自然知道一些府裡的規矩,見自己得了這般殊榮,再看向楚雲梨的目光中就帶上了幾分得意。
楚雲梨心下暗歎,寇氏不惜塔上腹中孩子也要誣陷她,膽子可真大,就不怕出事麼?
有高明的穩婆和大夫守在旁邊,想要出事都難,寇氏本就已經發動了有一段,之前又生過一個孩子,小半個時辰之後,屋中就傳出來異聲嬰兒嘹亮的哭聲。
“恭喜老爺,母子平安。
”
下人們紛紛賀喜,胡老爺臉上也帶上了幾分笑容,看過孩子後,他才有空詢問方才的情形。
“她怎麼會摔?”
楚雲梨在她生孩子時,并沒有着急解釋,聽到胡老爺問話,才道:“她想傷害我……可能是想假裝被我害得早産。
父親,我從頭到尾都沒有碰着她,剛剛在這兒的人都可以作證。
”
寇氏卻是另一番說辭:“沈嘉魚就是故意的,她在我跟前炫耀父親對她的看重,還說做了當家主母之後要将我的孩子趕出去要飯……嗚嗚嗚……父親,你要替我們做主啊!”
陳念胡聽到這些話,臉色很不好看:“父親,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完全可以将我們送回家去,别讓我們在此被人鄙視污蔑。
”
楚雲梨眨了眨眼,沒開口。
胡老爺看向穩婆:“可有早産?”
穩婆搖頭:“正常發動。
不然,沒這麼順利。
”
寇氏:“……”
她咽了咽口水,沒想到穩婆真的能看出來。
看不出來,那是穩婆見識少,手藝不夠好。
寇氏出生小地方,穩婆都是半吊子,隻會接生孩子。
有些人家甚至是婆婆或是生過孩子的妯娌接生。
胡老爺面色難看:“你們想回村裡?”
陳念胡:“……”
他那是氣話!
“父親,他們欺人太甚,我不如大哥聰明,也沒有大哥命好讀過多年的書。
被他們欺負本也應該,但是他們欺負我可以,絕對不能欺負我的妻兒。
”
胡老爺颔首:“既然你這般在乎妻兒,那還是帶着他們回村去吧。
”
陳念胡頓時急了:“父親!您偏心!”
“我就是偏心。
”胡老爺直言:“若是你們處事高明,真的能陷害别人,我還會高看你一眼。
但瞧瞧你們這幹的都是什麼事?”他側頭看向管事:“回頭分二百兩銀子給他,等孩子洗三後,就找馬車将他們一家送回村裡。
”
陳念胡傻了眼。
寇氏急切道:“父親,我知道錯了!”
胡老爺隔着門,冷聲道:“你連自己的血脈都不當一回事,冒着讓其出事的風險用來陷害别人。
我最是容忍不得這般輕賤漠視人命之人!”
這話隻是明面上的責備,事實上,楚雲梨心裡清楚,胡老爺壓根不是什麼好人,陷害别人的事他肯定沒少幹,隻不過人精明,沒落下把柄而已。
他真正惱的是寇氏這性子……說難聽點,連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其生死,真的動了歪心思之後,對待光宗隻會更狠。
孩子還那麼小,總有看顧不到的時候。
家中孩子本就不多,一個都損失不得。
以前最後兄弟反目成仇,還不如趁早将人分開。
反正,他從頭到尾就沒想将家業交到陳念胡手中。
既然早晚都要讓兄弟二人分家,讓陳念胡搬出去,那還不如早點。
至少,兄弟之間還能有點血脈上的情分,不會針對彼此。
胡老爺下定決心後,沒人能夠讓他改變主意,三日後,陳念胡一家真的從府裡消失了。
也是他動作快,不然,楚雲梨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寇氏挑釁一兩次她可以忍,真的沒完沒了找麻煩,她一定會反擊。
将人送走了,胡老爺還找到了姜繼孝深談一次,大意就是陳念胡一家有生之年都很少回來,再不能給他添麻煩,讓他日後順手的時候照顧一下這個名義上的弟弟。
姜繼孝壓根就沒将這些話放在心上。
他心思都不在府裡,一心讀書。
胡夫人将這一切看在眼裡,事實上,聽說胡老爺要将陳念胡送走後,她還跑去勸了勸。
她确實不喜歡說話做事無分寸的陳念胡,私心裡想讓姜繼孝接手家業後自己好跟在後頭分一杯羹,但她也不樂意看到姜繼孝一家獨大。
最好是兄弟二人鬥得不可開交,她再出手幫忙,到時候姜繼孝一定會對她心生感激……陳念胡這一走,姜繼孝成了闆上釘釘的下一任家主,還有她什麼事?
她勸了男人,沒有用,還被呵斥多嘴。
本來呢,胡老爺執意要将陳念胡送走,早早就選定了姜繼孝做家主,這也沒什麼。
但讓她在意的是沈嘉魚在學看賬,并且,她還聽說學得有模有樣。
真要是讓沈嘉魚學成了,往後還有她什麼事?
她可是一心想要讓娘家侄子接手家裡生意,往後好好孝敬她的。
若是姜繼孝夫妻倆一把抓了,到時她怎麼辦?
這不行。
于是,胡夫人來找楚雲梨了。
關于胡夫人的那些心思,楚雲梨能猜個七七八八,她從紅英口中得知,清白師太當初乍然得知自己被情郎所騙,傷心之餘,并沒有想出家。
而是胡夫人說了各種難聽的話,清白才受不住的。
并且,紅英還說了,若不是清白顧念着腹中孩子,真就一死了之了。
言語有時候比利器還要傷人,楚雲梨沒有想為清白讨公道,隻是不喜歡胡夫人這樣的性子。
看到人來,她面色平淡,也沒吩咐人上茶。
還是院子裡的下人覺得不妥當,立刻送來了茶水點心。
胡夫人上下打量她:“你這兩天挺忙的,連孩子都顧不上了,是麼?”
“看看賬本而已,學多少算多少,孩子還是我自己帶的。
”楚雲梨認真道:“夫人若是想勸我放棄賬本,那還是趁早别開口。
都說活到老,學到老,夫君一心想要科舉入仕,我若什麼都不會,早晚會配不上他,他會抛下我的。
”
胡夫人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們是夫妻,你還為他生下了長子,又相識于微末。
他不會抛棄你的。
”
“那可不一定。
”楚雲梨振振有詞:“這世上多的是恩愛有加的夫妻反目成仇。
我不求他能在乎我一輩子,隻希望被他丢下的那天,我不至于寄人籬下,連自己都養不活。
”
照這麼說,她學算賬并不是為接手胡家産業。
胡夫人卻一個字都不信:“女人家,最好别抛頭露面,尤其繼孝是讀書人,你做生意……對他不好,這叫與民争利。
”
楚雲梨振振有詞:“那不會,賺到了銀子都捐出去,肯定不會有人責備。
”
胡夫人:“……”費心費力賺了銀子捐給外人花,那還不如不賺呢。
如果沈嘉魚是個蠢笨之人,隻能學到皮毛。
她就不管了,可沈嘉魚學得有模有樣,連胡老爺都誇贊了幾句,胡夫人是絕對不能忍的。
于是,這天楚雲梨察覺到自己每日都要喝的湯裡多了一味藥材。
不是什麼劇毒之物,喝下後會讓人日漸虛弱,打不起精神。
而這湯是她獨有,姜繼孝是不喝的,她心下冷笑,端着湯就去外書房找胡老爺。
“父親,這湯有毒。
”
胡老爺一臉驚詫,看了一眼她手裡捧着的奶白的湯:“胡說!”
“是真的。
”楚雲梨語氣笃定:“夫人沒管好廚房,讓人鑽了空子。
”
胡老爺皺眉,找來了大夫。
楚雲梨從不會認錯藥,大夫仔細查看過後,颔首:“确實多了些藥材,這湯喝下後會緻人虛弱,天長日久飲用,與壽數有礙!”
胡老爺先是打發了大夫,面色鐵青地讓人去請胡夫人。
胡夫人來得很快,看到那湯,面色如常。
楚雲梨懷疑她在來之前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率先道:“夫人,我被人下了毒,你能解釋一下嗎?”
“服你那麼多的人,我又沒有火眼金睛三頭六臂。
”胡夫人一臉嚴肅:“你自己得罪了人被人所害,卻要來找我麻煩,哪有這種道理?”
“這偌大的胡府,竟然有人敢謀害主子。
你不想着找出罪魁禍首,反正還怪我不會做人?”楚雲梨似笑非笑:“依我看,害我的人就是你。
”
胡老爺眉心緊皺:“别胡說!”
“我沒有!”楚雲梨伸手一指:“她對我被人下毒一點都不意外……”
胡夫人心下一驚,解釋:“你不會做人,早晚都會有今天,我當然不會意外。
”
“夫人!”胡老爺一臉不悅:“徹查此事,務必找出罪魁禍首殺雞儆猴。
”
胡夫人不敢嗆聲,答應了下來。
查來查去,查到廚房中一個小廚娘身上。
廚娘隻說是看不慣沈嘉魚命好,心生嫉妒才下了毒手。
胡夫人當即就将人給發賣了。
至此,事情算是落幕。
楚雲梨沒有再追究。
那天起,胡夫人身邊的婆子向她薦了一道養生湯,胡夫人喝下之後,渾身冒出不少汗來,渾身發軟但周身暢快。
用婆子的話說,這是在排毒。
胡夫人很信任自己的陪嫁,一點都沒懷疑。
一連喝了好幾天,她身子越來越弱,某天早上起來都下不了床了,她叫來了人,發現不是伺候自己的婆子,一問之下,才得知人已經拿了賣身契回鄉了。
她做當家主母多年,也不是蠢貨,很快就懷疑那道湯有問題,立刻找來了大夫。
大夫看不出個所以然。
胡夫人放下心來,但還是斷了那湯,饒是如此,她還是一日日虛弱,後來連翻身都難。
距胡夫人喝湯已經有半個月,最近她身子越來越弱,已然咽不下幹的東西,每日靠喝些湯湯水水續命……哪怕隻是喝湯,喝得多了,也會吐。
沒幾天,整個人就瘦脫了相。
胡夫人每日過得苦不堪言,胡老爺來探望過兩次,囑咐人好好伺候,囑咐大夫好好給她治,堪稱貼心。
胡夫人卻并不滿意他,希望男人多陪陪自己,或者再細查一下她生病的緣由。
這一日,楚雲梨在看賬本,聽到隔壁胡老爺正在發脾氣。
“生病了找大夫,我去能做甚?這還有正事呢,若不是我做生意,哪兒随心所欲到處請名醫?”
一邊呵斥,一邊起身。
楚雲梨放下賬本追了出去。
胡老爺聽到身後動靜,看到她後,道:“夫人病了,你身為兒媳,該抽點空過去盡孝床前。
”
“好!”楚雲梨一口就答應了下來:“賬本先放一放,這幾天我就不來了。
”
聽到這話,胡老爺面露欣慰:“這才對嘛。
”
兩人一前一後去了正院,還未靠近就聞到了裡面彌漫的藥味。
胡老爺有些不适,皺了皺眉:“我最聞不來這濃郁的藥味,聞一次半天都吃不下飯。
”
也難怪他不願意來探望。
胡夫人瘦得不成人形,看到胡老爺進門,眼睛亮了亮:“老爺……”
話出口,聲音虛弱無比。
胡老爺歎口氣:“生病了就好好養着,别鬧事。
我那邊忙着呢,别動不動讓人去請我,若是難受,就讓大夫給你配點藥。
”
胡夫人:“……”她不缺大夫,也不缺藥材,就是想讓男人來陪陪自己。
“老爺,我怕是……要熬不下去了。
”
說到後來,語氣哽咽。
胡老爺一臉不悅:“别說這種話。
我已經問過大夫,你隻是身子虛弱些而已,沒到你說的那份上。
”
這也是事實,這弱歸弱,看着是病得挺重,但離強弩之末還早得很。
他看了看天色:“我還得出去一趟,你好好養着,若是煩悶,讓嘉魚陪陪你。
”
語罷,不待胡夫人說話,他已經飛快離開了。
胡夫人癡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