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的冷漠,讓林母渾身從裡到外都涼透了。
好話說盡,楊家不為所動,她一咬牙:“你們要怎樣才肯幫忙,盡管說出來,我一定辦到。
”
沒有人接話。
林母冷看向楊小吉:“曾經你說過要好好對待我女兒,所以我才松口讓她嫁給了你。
其實,憑着雲兒的美貌,她可以在這城裡尋一個比你好百倍的年輕後生。
無論她騙你也好,傷害你的家人也好,她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小吉,你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受苦啊……我求你還不行嗎?”
楊小吉心頭特别難受,他恨林雲那樣對待自己的家人,卻也不願意她自己遭遇那些。
夫妻倆成親後朝夕相處,在妹妹回來之前,感情都挺好的。
他遲疑了下,道:“我可以跟你去,但你不要再勉強我家其他的人。
他們不欠雲兒。
”
林母大喜:“好!”
山中愚民頑固,自有一套道理。
壓根就與他們說不明白,多一個人去,多一個幫手。
她又有些遲疑:“可我們找不到路。
”
“你不缺銀子,總能找着帶路的人。
”楊小吉知道她的如意算盤:“你别再為難我妹妹,否則,我也不去了。
”
林母:“……”其實,她更希望楊花椒陪着一起。
畢竟,哪怕花銀子請人帶路,都不如楊花椒這個在村裡住了大半年的人清楚其中環境。
而楊小吉跟着一起,最多算是個打手,這種壯漢,有銀子能請一大把。
楊母聽到兒子要去,滿臉的擔憂:“小吉……”
楊小吉聞言,看向母親:“娘,這一次之後,我與她徹底分開,再不會與之來往。
我把她找回來,就當全了我們這段夫妻緣分。
”
兒子已經不是小孩子,楊母勉強不了他,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楊父握着她的手安慰。
楚雲梨在旁邊若有所思,突然問:“你打算帶多少人進山?”
林母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遲疑了下,試探着反問:“你覺得多少合适?”
“想讓我帶路也行。
”楚雲梨此言一出,林家夫妻瞬間露出驚喜的神情來,她繼續道:“但你們要帶上二百個人,全都是壯漢,這一次,我要踏平那個村子!”
林母:“……”
這麼多人,不知道要花費多少銀子。
銀子是其次,關鍵是這麼多人一去,女兒被人賣到大山裡的事情就瞞不住了,哪怕接回來,也會遭受不少非議。
她一臉為難:“不用這麼多吧?咱們帶上十幾個人悄悄把人偷出來……”
楚雲梨擺了擺手:“路不好走,我就不去了。
”
林母啞然。
沒有熟悉地形的人,她帶再多的人也沒有用,連地方都找不着,如何救人?
“五十人,行麼?”
楚雲梨不接話茬,直接進屋。
林母跺了跺腳,救人要緊,大不了,到時候将村裡其他的女人一起救出,當外人的面不和女兒相認就是。
“我答應你。
”
楚雲梨頓住腳步回身:“我要親自挑人。
”
林母一心想救人,咬牙答應了下來。
楚雲梨又去了一趟苗哥的府上,這一回他救了十二人。
“接下來幾天我要回家一趟,你将救回來的女子好好安頓,等我回來看過,同樣算數。
”
苗哥不敢拒絕,殷勤地道:“我找馬車送你。
”
“不用。
”楚雲梨一口回絕:“你有那閑心,還是多救幾個人吧,既然是救人,也是救你自己。
”
苗哥面色複雜,此刻是白天,他真不覺得身子有哪不适,可一到夜裡,全身就像是有螞蟻在啃噬骨頭,無論他喝多少藥,找多少高明的大夫守在旁邊,都不能緩解一二。
并且,所有的大夫都說他沒有中毒,最後得出結論說他生了怪病。
這怪病隻有楊花椒能治,他隻能乖乖聽話。
“好!”
他一路帶着讨好的笑,親自将人送到門外。
翌日一大早,楚雲梨就去了外城力工找活的地方,她選的都是那種最窮又肯出力氣的人:“一天五十文,包吃,連幹五天,先拿錢後辦事。
”
五十文要頂他們幹三四天,還包吃,又是先拿工錢,不擔心做了白工,這麼好的事兒,衆人一窩蜂圍了過來。
林母在旁邊聽到,心裡痛得滴血。
這一下子五六十兩銀子可就沒了!
這麼高的工錢,幾乎是瞬間就找夠了人,一下子選二百,整條街空了大半。
林母心疼得直抽抽,看着身後又髒又窮的一大群男人,卻不敢說一個不字。
一行人飛快出了城門,往林子裡去。
山路崎岖,确實不好走。
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抱怨,這麼高的工錢,别說隻是趕路了,就是讓他們扛着木頭趕路,他們也毫無怨言。
去時要悠閑些,楚雲梨動不動就叫歇,還讓林家人拿饅頭出來發給衆人。
林家夫妻倆心中焦灼不已,倒不是怕他們吃,大頭都花出去了,也不缺這點吃的。
他們擔憂的是去得晚了自己女兒會受委屈……畢竟,山裡的人可不講究,說不準一接到人就急着圓房。
雖然女兒不被欺辱的可能性很小,他們也還是希望能快一點,再快一點,萬一呢,萬一買女兒的人是個講究的,打算先成親後辦事,興許還能救下人。
林母實在忍不住,又不敢來找楚雲梨,私底下找到了女婿:“小吉,咱們能不能快點?雲兒是你媳婦,你也不想看她被人欺辱,對不對?”
楊小吉之前都在城裡幹活,他沒覺着有多累,但心情複雜難言,一路過來都挺沉默。
聽了嶽母的話,他問:“你覺得雲兒有這番遭遇,是誰的錯?”
林母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一番話來,微愣了一下:“這……”
楊小吉質問:“你還覺得是我妹妹的錯,對不對?”
對!
林母就是這種想法,但她不敢承認,隻勉強笑道:“你說到哪裡去了,目前最要緊是救人。
雲兒和你夫妻一場,你幫着催一催你妹妹,讓她走快點。
”
楊小吉看向走在最前頭,手裡拿着饅頭啃的女子,道:“她心中有成算。
”
林母:“……”簡直白費唇舌!
林父也過來,大意就是讓他幫着催促,楊小吉這一回沉默以對,連話都不說了。
夫妻倆到底還是找到了楚雲梨,想要她快點。
“不急。
”楚雲梨看向身後或坐或躺的一大群力工:“五十文一天,他們多幹兩天才好呢。
”
林母:“……”
她面色一言難盡:“你想讓我發他們銀子,早說啊。
我再付……”
楚雲梨一臉期待。
五天又是五六十兩,林母連自家的飯菜都舍不得吃太好,哪裡舍得?
“再給三天。
”林父催促:“能走了嗎?”
楚雲梨颔首,兩人頗費了一番功夫,又跑去發了一趟銀子,他們沒帶那麼多銅闆,将銀子給了其中幾人,讓衆人去找他們拿。
兩次發銀子,力工裡面總有明眼人,他們很快就發現是走在前面的那個女子故意撒銀子給他們,于是,再出發時,衆人輪流着幫楚雲梨開路,不讓路旁的枝桠傷着她。
兩天後,衆人到了山口上,楚雲梨看着底下各處隐隐冒出的炊煙,伸手一指:“就在那下面。
”
林母是城裡人,從來沒有走過這樣崎岖的山路,一家三口墜在後面,走得特别吃力。
聽到這話,林家夫妻倆沖到最前頭,看着底下隐隐冒出的煙,林雲的哥哥則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抹一把額頭上的汗:“可算是要到了。
”
他一瘸一拐爬上山口,以為煙很明顯,尋了半天什麼都沒見着,頓時臉都垮了。
楚雲梨笑着道:“下山的話還得大半天呢。
”
除了林家三人,其他人都不着急,反正有工錢拿嘛。
楊小吉面色複雜:“妹妹,這一路都是在林子裡穿梭,我以為你都不記得了。
”
“從這裡下去的路也不好記,你們可要跟緊一點。
”楚雲梨這話是對着身後衆人說的。
下山比上山容易,但下山的路比較傷腿。
走了沒多久,林家三人的腿都開始打顫,其中有些力工都能察覺到大腿隐隐酸痛,不過,豐厚的酬勞在前,這些都能忍受。
楚雲梨始終面色如常,又走了近兩個時辰,才隐約聽到有狗吠聲傳來,衆人察覺後,都精神一振。
實在是走在這大山之中,總覺得與世隔絕了似的。
再說這麼深的密林裡,弄不好會有野物,雖人多勢衆,衆人卻都不敢落單。
還沒到村裡,楚雲梨隐隐聽到林子裡有呼喝聲傳來,她微愣了一下。
楊小吉低聲問:“那些是不是村裡人?”
楊花椒自己逃過兩三次,楚雲梨也幫着村裡找過人,剛才那動靜明明就是有人又偷跑了。
她颔首:“應該是有姑娘跑了,他們在追。
”
林母本來在揉自己的腿,聽到這話,急忙追上來:“肯定是雲兒。
她吃不了苦,到了這樣的地方,定然要跑。
在哪邊,你快帶我們去。
”
楚雲梨帶着他們加快腳步,突然有一個女子在林子裡跌跌撞撞過來,發現這邊動靜,側頭看到烏泱泱一大片人,吓得跌坐在地上。
女子纖瘦,瘦得都不像是正常人,跟個竹竿似的,衣衫破破爛爛的挂在她身上。
她坐在地上後,聽着不遠處的呼喝聲,努力想要爬起身,掙紮半晌,卻隻是更狼狽地摔了回去。
林母看到人心裡咯噔一聲,以為是女兒,可細一想,女兒才出來沒幾天,不可能這麼快就瘦成了這樣。
她瞄了一眼:“不要管她,咱們快走。
”
楚雲梨側頭看她:“要走你走,我是要救人的。
”
她這一出聲,那邊女子霍然擡頭,事實上,一開始的驚恐過後,她就已經回過神來了。
村裡的人确實在追她,但全部人加起來都沒這麼多。
“花椒……你快救我……”
這聲音挺熟悉的,楚雲梨再次看了過去,看着那瘦脫了相的臉,試探着換喚:“周蘭靈?”
“是我是我。
”周蘭靈連滾帶爬往她面前撲:“快救我……他們會打死我的……”
周蘭靈的模樣實在太駭人,膽子小的都往後退了退,林母吓得咽了咽口水,想到自己女兒,她回頭道:“你們快跟我去救人。
”
周蘭靈趴在楚雲梨面前:“你走了後,他們看我們就更緊了,我去抱柴火……都被打了一頓,他們非說我要逃跑……我跑不了,都不想跑了……可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再不走,我會被他們打死……花椒,你走的時候為何不帶我?”
楚雲梨帶着衆人離開時,周蘭靈剛挨過一頓打,壓根就走不動。
再有,周蘭靈之前幾次三番想要害她,她可不是聖人。
“你走不動,我帶不了你。
”
周蘭靈哭得涕淚橫流:“你騙人,妮子那麼慘,站都站不起來,你都把人帶走了。
你就是不想救我!是不是?”
聽她控訴質問自己,楚雲梨氣笑了:“我确實不想救你,現在把你丢回去……”
“不要!”周蘭靈尖叫道。
她方才雖然在哭訴,但腦子一直沒停着。
楊花椒帶了這麼多人來,一定是為了找村裡人的麻煩,上一次離開,全都是女人和孩子,讓人帶着她,實在是強人所難。
這一次不同,這麼多的男人,随便找哪個都能将她背下山去。
她真的做夢都想回家。
村裡那些凡是從鄉下買來的女人,哪怕已經生了孩子的,能夠活到四十歲的都很少,大部分都是在沒生孩子或者是生了孩子之後被虐待而死。
她來了這麼久,一直沒有傳出喜訊,接手她的男人對她越來越不耐煩。
這男人還不如張大虎疼人,她使勁渾身解數都沒有用,男人隻在乎她幹不幹活,生不生娃。
這段日子她簡直過得生不如死。
再留在這裡,她很快就會死。
聽着身後追來的動靜越來越近,周蘭靈哭得愈發傷心:“花椒……以前是我對不起你,你别跟我計較。
咱們同為被賣進來的女子,你千萬要救我這一回。
”
她一邊說着,一邊緊緊拽着楚雲梨的裙擺。
林母想到什麼,道:“這些人都是我花銀子請的,全都聽我的吩咐。
我問話,你老實答了,能讓我滿意的話,我讓他們帶你下山,送你回家。
”
周蘭靈滿臉驚喜,忙不疊點頭:“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
楚雲梨似笑非笑:“你可别太相信她,我和三娘都是被她賣來的,她背後可有一個大拐子,足足賣了四五百人。
”
周蘭靈面色微變:“花椒,我記得你家住在郊外……我家離你家不遠。
”她看着林母:“該不會我也是被你賣的吧?”
林母搖頭:“我不認識你。
”
周蘭靈想要說出自家住的鎮子,問面前的婦人有沒有印象,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事到如今,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她得求這些人将她帶下山……在此之前,要讓這些人答應庇護她。
否則,身後的人追上來,她這雙腿一定保不住了。
簡直怕什麼來什麼,說話的功夫,後面一群人圍攏過來。
走在最前的男人楚雲梨挺眼熟,正是當初追來被她拍回去的人之一,好像是買下韭菜的男人大山。
幾個男人追來,看到周蘭靈的同時,也看到了烏泱泱的一大群人。
面面相觑過後,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本來呢,面對從村裡跑出去的女人,那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尤其楊花椒跑的時候帶走了那麼多的人,還燒了村裡的宅子,那一夜,除了燒毀的财物之外,村裡還死了二十多口人。
以至于在那之後,村裡人都不太願意去山下買媳婦了……這媳婦燙手,一個弄不好就會鬧得家破人亡。
大山當初被拍下山,看到楊花椒就覺得頭隐隐作痛,此刻被衆人推出來,他質問道:“楊花椒,你還敢回來。
”
“敢啊!”此刻楚雲梨一身利落的裙裝,膚色紅潤白皙,頭發也用簪子束着,再沒了曾經的狼狽。
她笑盈盈道:“我帶着這麼多人呢,說誇張點,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們。
”
幾個男人面色很不好看,有人悄悄溜走,打算去叫幫手來。
林母看在眼裡,急在心思,她的目的可不是和村裡人作對……但想要維護住女兒的名聲,除了将村裡所有女人救走外,再沒有其他法子。
她悄聲催促:“花椒,我們這麼多人呢,不如分一撥去村裡找人?來都來了,我想着将她們全都帶走。
”
這話聽着是好心,但若是林母是個好人,這世上就再沒有壞人了。
不過,她這想法剛好合了楚雲梨的心意:“你帶點人先去。
”
林母松了口氣,帶着男人和兒子,又叫了百來号人,問了村裡的方向,浩浩蕩蕩而去。
很快,楚雲梨面前聚集了村裡五十多個男人,幾乎所有的青壯年都到了這裡。
饒是如此,跟楚雲梨這邊比起來,差距還是挺大。
大山忍不住道:“楊花椒,你自己走了就算了,村裡人也沒打算找你回來,你何必揪着不放?再說,曾經打你的胡家人全都死光了,咱們這些人跟你無怨無仇的,你帶着這麼多人來,想做什麼?”
“這些人不是我帶的,是你們買了不該買的人。
”楚雲梨上下打量他:“韭菜現在在哪?”
大山冷哼一聲:“那是我媳婦,關你屁事。
”
楚雲梨好奇:“她哥哥有找來嗎?”
有找來,找到的時候整個人都餓得虛脫了,他們面對這樣的人,本來是要将人打死的。
剛好那段時間得耕地,村裡的牛沒那麼多,便讓他幫忙幹活了。
最近活剛幹完,人被丢在了牛棚裡,任其自生自滅。
這都已經第三天了,還有沒有氣都不一定。
大山自然不會承認:“我沒見着。
你不信可以問一問大家夥。
”
忽然有人急沖沖過來,隔着老遠就喊:“村裡來了好多人,要将咱們的媳婦帶走……”
衆人沉默,他們已經知道了啊。
這麼多的男人進了村,為首的楊花椒是個特别狠的人,明顯來者不善。
村裡買來的這些媳婦,大概都要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