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芽哭了半晌,道:“我沒有去過城裡,更不敢面見大人。
”
楚雲梨好笑地道:“那你是怕大人呢,還是怕被他們殺?反正兩條路你總要選一條的,如果你真的害怕,那就乖乖等死吧。
”
寇芽滿臉淚水,恍惚之間擡眼,朦胧中隻看清楚了面前女子冷漠的臉。
“你……你幫幫我吧……”
楚雲梨已經不耐煩了,一把揪起她,直接将人丢出了門去,她用了點力氣,寇芽整個人是飛出去的。
“别在這裡哭,實在太晦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鬧鬼了呢。
”
寇芽是真的害怕,此刻哭得傷心,渾身乏力,摔倒在地上,她沒有爬起身:“我不想死啊……”
楚雲梨已經準備關門,聽到這話,居高臨下看着她:“我也不想死。
當時我險些被砍死,真的很不甘心。
我什麼都沒有做,又沒有惹仇家,平白無故就有人上門殺我們母子三人……你不同,你暗地裡和潘大膽來往多年,背叛了高山,從你做這件事情的那天起,你就該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
好處你得了,如今報應上門,你也該坦然受着!我真不想死,就想法子自己,路我已經給你指出來了……”
寇芽要是願意去城裡告,也不會跑到這裡來哭。
聽到這番話,她滿臉悲憤,大聲道:“你知道什麼?你知不知道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有多難?高家是怎麼對待我的,你同樣不知道……”
楚雲梨打斷她:“但這都不是你跑去勾引有婦之夫的理由!”
寇芽滿腔的激憤在聽到這話後,瞬間像是被戳破了的球似的,整個人都蔫了。
“我沒有勾引他……我們倆會在一起是意外,那天我們倆都喝醉了!醒來之後就躺在了一起,後來會來往,是他強迫我的。
我是不得不和他在一起,他都已經欺負了我,就該讓他照顧我啊,我有什麼錯?”
楚雲梨冷笑着戳穿她:“孤男寡女在一起喝酒,本就不合适。
你敢說自己當時沒有要勾引他?”她說到這裡,頓覺意興闌珊,揮了揮手:“無論你當時怎麼想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往後好自為之!”
語罷,她關上了大門。
方才寇芽激動之下說的那些話聲音沒有刻意壓低,這個時辰,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回到家中,好多人聽到動靜出來,自然也聽到了寇芽的話。
“對啊,這男女坐着一起喝酒,本身就說不過去。
寇芽肯定是不老實的。
”
有些大娘成親多年,話說得比較粗俗:“真要是喝醉了,其實是不能辦那事兒的,這兩人肯定都有意……”
“噓!”立刻有人阻止:“潘大膽可不好惹,咱們心知肚明就行,這些話就别說出來了!”
先開口的大娘笑了:“你有所不知,潘大膽已經不在了,聽說去了城裡。
”
“可他會回來的,這裡到底是他的家。
還是小心點吧。
”
……
衆人三三兩兩散去,從頭到尾沒有人可憐地上的寇芽。
寇芽趴在地上哭着,見沒有人來扶自己,又聽到了他們話裡話外責備自己水性楊花,頓時悲從中來,哭得更傷心了。
張家人在村裡和鎮上混不下去,隻能到城裡找活幹。
城裡好多地方都缺人,如果不在乎工錢,其實很容易找着活。
張家兄弟年輕,隻要肯下苦力氣,除了吃住之外,每月還能攢下二錢銀子。
張父年紀大了,扛貨的管事不願意要他,怕他受不住這樣累的活再出了事。
于是,他隻得和張母一起去找别的活。
張母自覺家裡家外一把手,應該很快就能找到活計。
譬如幫人家打掃做飯……然而她想多了,這舍得花銀子請婆子的人家,要的就是細心,還要做的飯菜好吃。
她那手藝,招待自家人還行,到了東家那裡,就覺得做的跟豬食似的。
她找了人幫忙,把自己編得特别凄慘。
前後試了六家,沒有一戶人家願意留下她。
這耽擱了幾天,夫妻倆都急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兩人很快就找到了其他的活計。
張父給人下貨,順便看管倉房,張母給那些工人做大鍋飯……兩人都挺累,但好歹有了個落腳地,因為那家包吃包住。
但包吃包住之後,兩人工錢隻有兒子的一半。
說實話,兩人都挺失望的。
不過,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他們初到城裡,能夠安頓下來,不用灰溜溜回村裡已經不錯了。
一家子每個月有五錢,省吃儉用下,兩年應該能攢上十兩,拿着這些銀子,應該能在村裡找塊地重新造一個小院。
“隻要辛苦兩年,咱們家就能重新回到村裡。
若是以後找到更合适的活,說不準還更快。
”張母說這些話時,滿臉的激動。
一家子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頓飯,吃的是張母做的大鍋菜,味道不是很好,勉強吃飽而已。
張父有點累,卻也覺得有奔頭。
張家兄弟更累,城裡能拿這麼多工錢的活計很多,其中也有輕松的,但不是他們這種初來乍到之人能找見的。
兩人如今那份活計,得半夜就起來扛貨,運氣好能在天黑時收工。
運氣不好又得扛到半夜,正因為這活又苦又累,所以才輪得到他們。
張寶峰想媳婦,走的時候他隻來得及跟羅家帶了消息。
也不知道妻兒如何了。
他聽着母親的話,有些走神。
說實話,他萬分不願意把自己賺的銀子拿出來造房子。
到時候還得和大哥同住,大嫂太精明了,大哥也不是善茬,他們夫妻隻有被人欺負的份。
其實,張寶峰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想過段日子自己能安頓下來之後,就悄悄去求管事讓他給自己一間屋子住……這并非沒有先例,做得好,做得久的人,是可以有一間單獨的屋子的。
到時候,他回去把妻兒都接來。
無論是窮是富,一家子才是過日子的長久之計!再有,他已經發現,這城裡的孩子比鄉下的機靈,把孩子帶到這裡來,讓他見見世面。
若是運氣好,能識得幾個字,做個賬房先生,往後他們夫妻就有盼頭了。
這些想法隻壓在心裡,他不打算往外說。
張寶華聽到自己還要苦兩年才有小院,回到村裡之後還沒有地,說不準還得花上年買點地……就真覺得前路一片黑暗,感覺一輩子都看不到丁點希望。
兄弟倆從雙親所住的屋子出來……張家夫妻倆工錢不高,正是因為他們住的地方不錯。
一般剛上工的人,可沒有這樣單獨的屋子住。
兩人回到力工所住的大通鋪,還沒進門就聞到了各種臭味,張寶峰面不改色,進屋後直接躺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被喊起來扛貨,還不如早點睡下。
但是呢,其他人不這麼想。
力工整日苦哈哈的幹活,好不容易歇會兒,壓根就舍不得把那時間用來睡覺。
這裡面有兩個人很好賭,一有空就會糾結衆人押大小或是正反。
張寶華進門後就湊了過去。
張寶峰本來不想管的,可想到這些會落到這樣的地步都是因為哥哥跑去賭,忍不住喊:“大哥,快過來睡。
”
張寶華就跟沒聽見這話似的。
張寶峰喊不動人,頓時不高興了:“大哥,你再這樣,我去告訴爹娘了啊!”
張寶華:“……”
“我就是看一眼而已,用得着這麼刻薄嗎?我又沒有賭,就算想賭,我也沒錢啊!”
他氣沖沖回來躺下。
張寶峰可不管哥哥生不生氣,哥哥把家業全部都敗完了,害得一家子各處分離,他才是該生氣的那個。
白日太累,張寶峰很快沉沉睡去。
張寶華聽着那邊大小的呼喝聲,到底還是忍不住,悄悄爬了過去。
“你别看啊,也來下兩手!”
張寶華搖了搖頭:“我沒有銀子,先看看。
”
“别光顧着看。
”有人提議:“我借你一點。
”
張寶華有些意動,卻還是搖頭:“我那些工錢都有用的,不能拿來賭。
”
“說的好像哥幾個的銀子拿來沒用似的。
”其他人哈哈大笑:“你怎麼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輸呢,萬一赢了呢?運氣好的話,一晚上就能賺夠一個月的工錢……前些天那個老四,賭得特别大,一下子賺了幾年的工錢,現在已經回家不幹了。
前些天我聽說他都娶媳婦了,雖然是個寡婦,但寡婦帶着孩子,瞬間就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
張寶華本來就已經被勾起了饞意,加上他得過這賭的甜頭。
也栽過跟頭,從哪跌倒,從哪爬起來嘛,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接了那邊幾人遞過來的銀子。
從那天起,一群人時常偷偷躲着賭。
張寶華欠得越來越多。
他從來都不敢告訴弟弟。
張寶峰隐約發現哥哥又在賭,但想到這些人都沒有多少工錢,應該賭得不大。
加上他實在勸不住,便也隻能由着哥哥。
不過,他已經暗地裡打定主意自己的工錢是一定不會拿出來給他,也不會拿出來造房子的。
他得找機會把妻兒接到城裡,順便給媳婦找個活計。
于是,他一得空,就出去轉悠。
這更加方便了張寶華。
兩個月之後,張寶華欠下的銀子如雪球般越滾越大,已經足有十多兩。
并且,還被幾個人威脅着即刻就要還。
那些人也沒有明着逼迫,就說自己家裡有事,需要急用銀子,有人更是直言,自己在外頭欠了利錢,打手就要找上門了。
張寶華夜裡都睡不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張寶峰被吵醒:“哥哥,你到底怎麼回事?白天不累嗎?”
張寶華歎口氣:“寶峰,咱們哥倆在這城裡天天這麼累,也不知道圖什麼。
把你的銀子借給我,回頭等我做生意賺了錢之後,加倍還給你。
”
張寶峰立刻警覺起來:“你輸了多少?”
張寶華:“……沒輸多少。
”
“不管你輸多少,别打我的主意。
”張寶峰強調道:“之前咱們一家子住在村裡,雖然沒有有多富裕,但也衣食無憂,就是因為你才落到如今的地步。
我的銀子是要拿來養家糊口的,可不能拿給你輸……我怕再不回去,孩子他娘就改嫁了!”
張寶華想到了周氏,真心覺得自己如今就跟個孤家寡人似的。
兄弟倆每次去看雙親,都要聽他們念叨他賭輸了的事……實在厭煩得很。
又是扛活的時候,幾個人湊了過來。
“張寶華,你今天要是再不還,就别怪哥幾個不給你留臉面了。
”
張寶華:“……你們再容我兩天。
”
“已經容你好多天了,今天是最後的期限。
”有人低聲提議:“你把你弟弟的銀子拿過來嘛!”
“他不肯。
”張寶華一臉為難:“再說,他那點也沒多少。
”
那人遲疑了下:“我給你指一條明路,最近,城裡在買去修堤壩的苦工,好多過不下去的人家都自賣自身。
”
張寶華立刻道:“我才不去。
”
“沒讓你去。
”那人眨了眨眼:“可以讓你弟弟去嘛!”
張寶華:“……”
他雖然恨弟弟不肯幫自己,但也沒有恨到這份上。
下意識就搖了頭。
那人也不生氣,感慨一句:“其實咱們這些年輕人去賣身很不劃算,最好是年紀大點的,拿到銀子一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張寶華當天就回去探望爹娘了。
張母對兒子毫不設防,張父在喝了兒子的酒後昏睡過去。
張母隐約約的不對,想要開口時,隻覺脖頸一痛,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
夫妻倆再次醒來,已經在船上。
周圍的味道很不好聞,氣氛也不太對勁。
兩人悄悄打聽了一番,加上周圍的議論,很快就得知了自己的處境。
但凡是上了船的人,全都是摁過賣身契了的。
生死由命!
夫妻倆心中悲涼,張母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楚雲梨知道這件事時,夫妻倆已經坐船走了,張寶峰得知後,将哥哥狠揍了一頓,然後拿着自己的工錢回了一趟鄉下。
他去接了妻兒,直接去了另外一個府城。
府城都一樣,隻要肯幹,就能糊口。
楚雲梨在那之後,再沒有見過他。
倒是見過張寶華,姐弟倆再見時,張寶華衣衫褴褛,渾身都是傷,特别的狼狽。
他不知道從哪打聽到了楚雲梨的行蹤,跪在地上求她幫忙。
“姐姐,你就再幫我一次吧,如果你不給我沿着他們會打死我的。
”
楚雲梨漠然看着他:“他們打死的是你,與我何幹?”
張寶華:“……”
“你太冷血了。
”
楚雲梨嘲諷道:“我冷血,你不冷,你跑去把爹娘都賣到了外地,你知不知道,那些去做工的人九死一生,很少有回來的,他們那麼大一把年紀,去了後大概這輩子都見不着了。
”
張寶華這事兒做得隐秘,除了弟弟之外,他不覺得還有其他人知道。
萬萬沒想到連張珍娘都有所耳聞,他滿臉的震驚。
就在他的震驚中,楚雲梨坐着馬車飄飄然離開了。
就在當年的冬日,張寶華受了太重的傷,死在了深夜寒冷的街上。
寇芽還是沒有來城裡,随着潘大膽走的時間越久,她也漸漸放心下來。
興許這兩個男人在衆人不知道的地方将對方給捅死了,以後都不會再出現。
她想得倒挺美,其實不然。
潘大膽到了城裡之後,因為手頭的銀子不多,花費了幾個月也沒能找到人。
他自己尋了一份工慢慢做着,打算邊做邊找。
高山确實在城裡。
之前他去山上躲過,蛇蟲鼠蟻那麼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怕睡着了被野物叼走。
上一次他在城裡躲了那麼久,都沒人發現他的行蹤,也讓他得到了甜頭。
于是,被人發現之後,他并沒有走得太遠,隻去了另外一邊的巷子裡,同樣找了一個院子住下,還是找人給自己送米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