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雲堆徹在萬丈高空,好似濃墨滴入了水池,在水中舒展翻滾開來。
嘀嘀哒哒的雨水,彙聚成絲,像是串聯着無數晶瑩剔透的寶珠,伴着風聲雨聲,揚甩在天地間。
白玉磚石雕刻着圖案,凹凸不平的縫隙成了積水藏身之所,慢慢積蓄的平鋪而出。
“本宮想請大監正算一算……”
“是誰殺了本宮的母親!”
跪在地上,叩首而下,水滴四濺,雨水炸開,強大的氣血浮沉,天地魂震動,宛如暮鼓晨鐘被敲響。
三皇子跪在地上,眼眸通紅,布滿了血絲,語氣之中帶着堅定與決絕。
話語聲回蕩,萦繞在整座欽天監寶樓之前。
黑色屋檐邊角彙聚成的雨水,滴落而下的聲音,都被傾軋蓋過。
氣氛一下子變得冷寂了下來。
紫意貂寺老邁枯槁,肩脊筆挺,微微低下頭顱,雙手交叉在身前,安靜的站在了跪在地上的三皇子的身後。
面容之上沒有多少神色上的變化。
李澈和洪石佛則是站在側畔,面容俱是微微發生了變化。
主要還是三皇子的決絕……
讓大監正算一算是誰殺了他的母親?
對于大監正的玄奇,李澈可沒少聽聞……
不管是呂太白還是洪石佛,談及到神都欽天監總部的那位大監正,都是充滿了敬佩與崇敬的語氣。
甚至,呂太白還推測過,這位大監正……
很有可能已經突破到了神劫之境,當然這是猜測,畢竟神劫修士在人間會引動天地意志所降下的三災九劫。
真正的三災九劫聲勢極其可怕,要隐瞞與屏蔽很困難。
而大監正若是真的度三災劫厄,不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的。
畢竟,神都強者如雲,欽天監大監正又時常呆在寶樓之中。
因此,當三皇子求大監正算一算的時候……
李澈心頭是不由一凜。
大監正……
能算出來嗎?!
心潮不禁泛起了些許的漣漪。
與此同時,李澈亦是詫異的看了三皇子一眼,好強烈的決心,身為皇子,居然當衆跪伏叩首,哪怕對象是神都,或者說整個大景,最為神秘與強大的大監正……
可呂禮同畢竟是三皇子,代表着皇家身份,這内心之中是有多麼迫切的想要尋到殺母真兇,所以才會如此表态。
至于那欽天令,則是讓李澈微微驚訝,根據三皇子的描述,欽天令乃是皇帝賞賜給每一位皇子的,每一位皇子都能夠持握欽天令,來請監正出手算一次。
但因為隻有一次機會,所以對于任何一位皇子而言,欽天令都極其的重要,必要時刻,甚至能夠改命與保命!
洪石佛背負着棋盤,面色複雜:“欽天令啊……”
“原來如此……或許這三皇子有做戲的嫌疑,但不可否認,他在這個時候動用這枚欽天令,倒是能夠給大監正留下不錯的印象。
”
“欽天令乃是大景皇帝與大監正之間的約定,每一位皇子出生,大監正都會贈一枚欽天令,而欽天令的需求,或許便是每一位皇子給大監正留下印象的時候。
”
“欽天令可讓大監正出手推演計算一次……若是推演計算之事至關重要,或許會改變大監正的印象,若是能夠搏得大監正的好感,那太子之位幾乎是闆上釘釘了。
”
洪石佛低聲對李澈說道。
雨水轟鳴嘩啦的聲音響徹不絕。
“生母之死,為母複仇,乃為孝道……這三皇子,興許是打算通過這一次的事情,展現自己的孝道給大監正看一看。
”
“當然……也不排除三皇子是真心實意的想要為紀貴妃複仇,想要找出真兇。
”
洪石佛與李澈站的很近,二人的對談聲音很小,且特意用神性壓制,倒是沒有被三皇子所聽到。
洪石佛也清楚,妄議皇子不是什麼好習慣,自然不被聽到與發現才能減少麻煩。
李澈眉毛挑了挑,看着跪在冰冷的雨水之中的三皇子,眼中倒是閃爍一抹異色。
三皇子的訴求,以及托舉的那枚玉佩,在雨幕中熠熠生輝。
片刻之後,才有缥缈的聲音,從那欽天監寶樓之中飄蕩而出。
“欽天令隻有一次機會,殿下可真是決定了?”
大監正的話語之聲從寶樓之中飄蕩而出,聽不出喜悲與情緒。
或許是欽天令的緣故,那股拒人千裡之外的态度緩和許多。
三皇子跪在地上,咬着牙:“大監正……本宮決定了!”
他的聲音之中,湧動出了些許的難以遏制的心痛與悲怆。
“紀貴妃乃為本宮的母妃,生下了本宮,賦予本宮血與肉,是本宮至親,血濃于水,母親身死……做兒子的如何能無動于衷?”
“我想找尋到兇手,我想要親手格殺兇手,取兇手的性命,以祭奠母親在天之靈!”
三皇子的聲音低沉、沙啞,充滿了悲怆與果決。
回蕩的聲音,讓雨水都在震動。
一旁的洪石佛與李澈慨然萬千。
李澈有點感動,這是一位多麼孝順的兒子啊,不管是否是真的在逢場作戲,想要在大監正面前有一個好态度。
就單單這說的飽含情緒的話語。
李澈就十分的感動,恨不得立刻遂了三皇子的願,送三皇子去見他的生母。
讓他們母子二人,整整齊齊。
“那便一起進來吧。
”
淡淡的聲音無喜無悲的飄蕩。
聽不出情緒的起伏。
随後伴着“嘎吱”的聲音,那欽天監寶樓的門戶頓時打開,宛若一瞬間,漫天墜落的雨,都停歇了下來般。
而樓閣之中,有兩道身影緩緩走來。
皆是穿着白色長袍,寬袍大袖,風中飄蕩,有幾分谪仙人般的飄灑。
“三皇子,請。
”
為首一人,鶴發童顔,帶着幾分溫和的笑容,看向了三皇子。
另外一人,則是一位女子,看上去有些年歲,但姿容卻頗為美豔,隻不過眉宇中有種出塵之氣。
三皇子從地上爬起,氣血蒸騰,将褲子上的雨水給蒸發。
“禮同見過嶽監副與方監副……”
三皇子呂禮同躬身,好似平複下了情緒,眼眸中的悲傷無法遮掩。
總部欽天監有兩位監副,雖然名頭不如大監正有名,可卻也是位列大神譜上的大神強者。
而這二人,一人來自神都萬古世家嶽家,一人來自江南道方家,在江南道,方家乃為唯一的萬古世家,書香門第,世代讀書修儒,在江南一道極有威望。
在馬車來的路上,洪石佛便有介紹過。
兩位監副看向李澈和洪石佛,那位女子方監副看着李澈,竟是笑了笑,頗有幾分二月春風扶楊柳般的感覺。
“李半聖,特等客卿考核的事項已經準備好了,請。
”
監副方尚真說道。
這般區别的态度,讓三皇子眼眸微微一凝。
監副嶽桃符倒是維持着憨态可掬的笑容,這笑容給李澈一種嶽黃龍的既視感。
不過,都是來自神都嶽家,倒也正常。
但是嶽黃龍在嶽家好像不怎麼受待見,被安排到乾元道城,可是讓嶽黃龍心中滿是碎碎怨念。
衆人入了欽天監寶樓。
雕花木門陡然閉合,霎時與外界天地完全隔絕開來了般。
雨水落下的聲音,仿佛被徹底的抹去,聽不得絲毫。
欽天監寶樓之中,十分的空曠,仿佛空間拉扯開來一般,隐約間,李澈竟是有種踏足到了另外一個區域般的感覺。
那感覺……就像是從外界進入到墨城中般。
小洞天?!
不對,不太像是小洞天,因為李澈還能清晰的與外界天地産生天人感應。
所以,是布列了陣法的緣故?
寶樓之内很空蕩。
李澈、洪石佛,還有三皇子與紫意貂寺韓四喜,一同跟随在兩位白衣寬袍大袖的大監副身後行走。
至于九十九層白玉階梯之下的蘇雲姬和蘇雲流等人,自然便沒資格入内。
空氣之中,彌漫着好聞的香味,像是檀香增添了幾許材料後燃燒起來的煙氣。
讓人心神甯靜,渾身舒心,眉心泥丸内的神性流轉都變得溫和且絲滑。
寶樓總共九層,一層與一層之間,層高極大,明明外部看去寶樓層高也就三四米,可真正入内,面積仿佛擴大了十倍百倍。
每一層都宛如廣場般寬闊。
中央有旋轉的紅檀木樓梯,樓梯上用極其精細的雕工,雕刻着各種神異的雕像,模樣各異,蘊含神性……
其中李澈甚至看到了八臂獄蓮忿怒三太子廟神,當然不是出自金光府的那尊廟神,而是仿雕。
這樓梯之上,仿雕着一尊尊廟神雕像!
而且幾乎都是出自神雕半聖之手,栩栩如生,蘊含諸多廟神神意。
像是一位神雕半聖行走過每一座詭異廟,觀摩廟神後,将廟神神雕給仿雕而出,布列于這紅木樓梯之上。
這手筆,不可謂不大!
整座寶樓之内,神性濃郁到幾乎要凝成水滴般。
仿佛吸一口,滿嘴都是足以媲美五老下位的神性晶中所蘊藏的神性!
寶地啊!
李澈眼睛微微亮,如果能在這裡面修煉……
神性晶都省下了!
兩位大監副,帶着四人來到了第九層。
第九層竟是比起想象中要更加空曠,一根根朱紅色的大柱子撐起,宛若一座放大無數倍的廟宇般。
而在第九層的中央,則是趴着一隻綠色的大龜。
那大龜也着實太大,趴在地上而已,龜甲幾乎都要碰觸到那屋頂房梁。
衆人隻看到了大烏龜,卻是未曾見到監正身影。
嶽桃符和方尚真行至第九層後,來到大龜面前,抱拳執禮。
“大監正,都帶來了。
”
嶽桃符鶴發童顔,笑呵呵的說道。
話語一出。
李澈頓時愣了愣……
啥?
大監正是頭龜?!
……
……
咔擦咔擦——!!!
天穹之上,有雷霆乍現爆鳴。
雨勢變得愈發的磅礴,交織在天幕鉛雲之間,乍現的光輝,讓陰沉的人間都閃亮了幾分。
乾元院内。
呂太白捏握一枚白色的棋子,與剛剛回到院子中的畫中仙呂太白完成了身份交互。
坐在椅子上,望着淅淅瀝瀝的雨水,連綿的墜下,呂太白眸光波瀾閃爍。
“神乎其技。
”
呂太白呢喃道。
這等挪移術,這等分身術,還有那将死者從死亡的幽冥之中召喚回來的手段……
哪怕強大如他,對地府也不禁感到了深深的忌憚。
與這樣的對手為敵,的确會寝食難安啊。
幸好,地府從一開始就站在他們這一邊,乾元神宗并未跟地府有過任何的過節。
“地府到底什麼來曆?”
“真的是詭阙之中……那些覺醒的陣營諸神所創造的?”
呂太白雙手搭在椅子上,身側炭爐在燒着熱水,滾沸的水流之中,碧綠的茶葉在上下起伏。
院子之中。
哼哼哈嘿的聲音響徹不絕,或許是因為預宴的大勝,被曦曦調動起情緒的乾元神宗和道城的神童們,一個個熱火朝天,鬥志昂揚的修煉着。
曦曦挺着肉嘟嘟的肚腩,雙手叉腰,擡起手“滴滴滴”的就點了三個幸運的神童,與她一起對練!
呂太白啞然失笑,不過,不得不說,六歲的曦曦已然有着遠超他當初六歲時候的實力了。
“小丫頭如今的實力,倒也有資格去曆練一番……”
“這是祖師爺定下的規矩,乾元神宗每一位少宗主,都需要下山曆練,遊曆紅塵,得紅塵洗禮……”
呂太白喝了口茶,咀嚼着苦澀的茶葉,眯起了眼眸。
離開神宗庇護的舒适,進入江湖之中曆練,可以磨砺心性,感悟人性,了解人心……
感天之蒼莽,地之遼闊!
修成心劍……
才能夠在乾坤小洞天之中,得獲祖師爺認可與道蘊傳承,真正繼承宗主之位。
他呂太白當年便是這樣過來的……
一人仗劍走天涯,大景十一道,俱數徒步走過。
他拜訪過劍南道的巴蜀劍閣,登上了險峰劍閣,叩劍問道。
下過江南道,得見迂腐儒修們,立下條條框框,将整個江南道困束。
徒步入西陵道得見地上佛國,人間煉獄,一人一劍砍了不少佛頭。
也去過通幽道,與真武神宗的弟子們,浴血厮殺邊塞大黎蠻兵。
……
曆練的意義在于增長世面,了解這個天下,明悟修煉的意義。
明白何為天地乾坤!
不過,呂太白很快搖了搖頭。
“這丫頭才六歲,有什麼好曆練的……誰家孩子六歲扔出去曆練?”
“是否要曆練,還得跟李澈商量一下……”
呂太白哧溜的喝了口茶。
曦曦的成長速度有些超乎他的預期。
因此對于曦曦未來的修煉安排,他還真有點頭疼。
按照乾元神宗的規矩……
踏足到大宗師境界的少宗主,就該派遣入紅塵曆練……
可曦曦六歲大宗師……
着實有些太過妖孽。
讓呂太白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安排。
也不敢輕易亂安排……
天賦越妖孽,對其未來的安排就要越謹慎。
呂太白不希望自己弟子之中,再出一個魏淵。
“算了,暫且不急等此次蟠桃勝會結束後再說……”
“況且,這一次蟠桃雛龍勝會,對于曦曦而言……也算是一次難得的磨砺。
”
“這小丫頭一路而來順風順水……也許這一次能嘗到些苦頭,感受下失敗的滋味。
”
……
……
蓮花閣。
雨水連綿不休。
布衣飛揚不休,謝運神半白的發絲在冷風中簌簌,他看着呂赤,眸光之中帶着幾分鼓勵之色。
然而,呂赤卻是搖了搖頭……
“孩子,你是不願說,還是不敢說?”
謝運神問道。
呂赤看着謝運神,抿了抿唇。
事實上,呂赤已經猜到是誰殺了紀貴妃。
如此行事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