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下午,劉楠就跟這台壞掉的冰櫃作鬥争,忙活到吃晚飯的時候,也沒有修好。
劉母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想安慰他,話從嘴裡出來卻變成了責備:“我都跟你說了,人家開修理店的都修不好,你連螺絲刀都沒拿過幾次的,哪裡會修啊?”
飯桌上氣氛更加凝固,沈秋芳和兩個孩子都不敢夾菜了,隻敢吃碗裡的米飯。
劉父難得開口打圓場:“阿楠以前不是買了書回來學嗎,我看那些書還在,他照着書裡的來做,指不定就把冰櫃修好了。
”
劉楠冷着臉吃飯,不出聲。
劉母這才想起劉楠曾經也想過學一門修理電器的技能,還跟他們商量好等他學會後就在一樓文具店那兒辟出一個小店面,開一個電器修理店。
可是在他買了一沓修理相關的書籍回來的半個月後,那事發生了。
她心裡唏噓。
那時縣城隻開了兩家修理店,大家家裡有什麼電器壞了都拎到那兩家店裡修理,生意紅火得不得了。
阿楠很快就意識到電器修理這門生意值得做,花了很大功夫才找到有用的書籍,一頭紮進去學習。
可惜啊可惜,阿楠已經錯過了黃金時間。
在阿楠把自己關在房裡的這幾年間,縣城已經陸陸續續多了許多修理店,生意也被分薄。
不說遠的,就在自家這條巷子裡便有一家,那個修理店老闆還是阿楠的老同學呢,他當初還上門借過書呢。
劉母心情複雜,想要念叨幾句,但劉父瞪了她一眼,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幾天,劉楠跟這台破冰櫃較上勁了,每天吃完早餐就拿着工具四處查看。
中午太陽曬得猛,他就捧起修理書看。
等到兩三點,陽光最熾熱的時候已經過去,他又拿起工具。
曬了幾天,他的皮膚更黑了,明明是沒有情緒的一張臉,卻被家人以為他因沒有修理好冰櫃而心情極差。
劉母不敢念叨任何關于冰櫃的事情了,沈秋芳不敢讓女兒給他遞工具了。
劉楠心裡有些郁悶,怎麼一家人見到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但他也沒有時間多想,卯足了勁去修理冰櫃。
他呀,可盼着這冰櫃給家裡多掙點錢呢。
又過了兩天,劉楠嘗試把冰櫃插上電,過了十來分鐘拉開冰櫃門,終于感受到裡邊的冷意。
“媽,修好了。
”話雖短,但蘊含着濃濃的喜悅之情。
劉母驚愕地上前拉開冰櫃門,一股寒意從裡邊撲出來,正正撲到她臉上身上,驅走了一身的暑氣。
劉楠從抽屜裡拿了錢,留下興奮激動的家人,急沖沖往外走。
劉母這回不用問他去哪兒,心裡都有數了。
“媽,以後咱們家也賣冰棍甜筒了?”王小路新奇地趴在冰櫃邊上,一邊感受裡邊散發出來的涼意一邊小聲問。
沈秋芳滿臉都是笑,“可不!以後咱家生意肯定更好了!”
王小路也眯着眼睛笑,真好,家裡有了冰櫃,媽媽笑得真開心。
一個多小時後,劉楠扛着三個紙箱走進文具店。
拿刀子把密封紙箱的透明膠給劃開,把冰棍雪糕分類放進冰櫃裡。
放好之後,他轉身看到母親、妻子、繼女興奮地盯着雪糕,猶豫了一下,又拉開冰櫃門,拿出三個甜筒,遞到她們面前:“吃。
”
王小路看到透明蓋子下的巧克力和花生粒,嘴巴裡的唾液瘋狂分泌。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甜筒,每次都隻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
劉母擺擺手,“我不吃,我牙齒受不了冰的。
”
沈秋芳也不肯接,“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快放回冰櫃裡。
”
王小路眼裡的光頓時暗下去,她默默移開視線,盯着地面,心裡不斷重複:“不好吃的,不好吃的,不好吃的......”
劉楠不說話,強硬地往她們手裡各塞了一個,轉身就靠在冰櫃上在價目标簽上寫上雪糕種類和價格。
劉母想要把雪糕塞進冰櫃裡,偏偏劉楠就靠在那裡寫字,搞得她連冰櫃門都拉不開,最後認輸了:“吃就吃,我到時要是牙疼可是得找你算賬啊。
”
劉楠嘴角微微動了動,似乎想笑。
但,最後還是失敗了。
劉母活了大半輩子,就沒怎麼吃過零食,嘴巴實在饞得不行,就去廚房拿一小塊老冰糖舔半天。
雪糕這新奇玩意兒,她就一直搞不懂,怎麼那些孩子一放學就一窩蜂跑去買來吃,能有多好吃啊!
她看了一眼沈秋芳和王小路,忍着心裡的不舍得,裝作大方的樣子:“給你們你們就吃吧。
”
沈秋芳聞言趕緊幫孩子揭開甜筒上頭的塑料蓋,撕去甜筒身上的包裝紙,讓王小路吃快點,“你快點吃,吃完媽再給你。
”
劉母學着沈秋芳的樣子,把塑料蓋和包裝紙去掉,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稍有些融化的頂端。
入口是一陣冰涼,緊接着是濃濃的奶味甜味,中間還夾雜着巧克力的微苦和花生粒的醇香。
真是太好吃了!
劉母絲毫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的意猶未盡,一口接一口舔舐美味的甜筒。
王小路也是這般模樣,感受到冰涼涼的奶味甜香味,她懵懵懂懂地嘗到了幸福的滋味,那是一種讓人重新看到希望的滋味。
沈秋芳拿着自己的甜筒不舍得吃,笑着看女兒珍惜地、小口小口地吃。
突然間,一隻手拿過了她的甜筒,她驚愕地看過去。
甜筒因為拿出冰櫃太久,已經變軟。
劉楠把甜筒放回冰櫃的那一刻,沈秋芳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但當劉楠拿出一個凍得硬邦邦的甜筒,去掉塑料蓋和包裝紙後遞給她,簡短地說了“你吃”兩個字,她早已荒蕪的世界霎時間長出一株綠草。
等她們吃完雪糕不久,竹子小學的下課鈴響起,小學生們背着書包興高采烈地往外沖,目的地當然是巷子口小賣部的冰櫃。
但是今天,他們一跑出校門,就看到了文具店門口尤為明顯的冰櫃。
咦,原來文具店也有雪糕賣哎!
小學生們嘩啦啦擠成一團,你拿一個綠豆冰棍,我拿一個牛奶甜筒,熱鬧得不行。
劉文婷背着書包慢悠悠走出校門,一眼便看到自家文具店門口被一群小學生圍得嚴嚴實實的。
她心裡一動,撒腿往家裡跑。
果不其然,中午放學時這台冰櫃還被拆開大咧咧地躺在地上,現在已經被修理好,裝了一肚子雪糕開始售賣了。
正忙着收錢的劉楠見劉文婷回來了,在忙碌的間隙,快速地拿了一個牛奶甜筒出來遞到她面前。
“哇!劉文婷,你可以不花錢就吃甜筒哎!”
“好羨慕你家裡有冰櫃啊!”
“這個是你爸爸呀?他對你真好呀!”
......
劉文婷愣了,擡起眼眸看劉楠。
在她眼裡,他是個脾氣奇怪的黑臉怪,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看不到她的存在。
“哎呀,劉文婷趕緊拿雪糕呀!你爸還要收錢呐!”
有個小朋友催着她接下,劉文婷猶豫地接下來。
她,好久沒吃過雪糕了。
上一次吃,是那人回來拿離婚證的時候。
她抱着那人的腿,哭着不讓她走,從文具店一直拖到巷子口。
那人實在沒耐心了,買了一個雪糕塞給她,然後用力掰開她的手,頭也不回走了。
那個雪糕,她一邊哭一邊吃完,回來後被奶奶狠狠罵了一頓,說她是個白眼狼,家裡養着她她都不親近家裡;那人早就不要她了,她還貼上去。
劉母看到劉文婷拿着雪糕站在門口中間發呆,趕緊喊她進來:“文婷,你在那愣什麼?都擋道了!”
劉文婷看了一眼劉母。
奶奶也變了,以前緊縮的眉頭變得舒展,總是耷下來的嘴角看上去沒那麼苦悶。
她順從地拿着雪糕走上樓,安安靜靜地待在房間裡。
雪糕放在書桌上慢慢融化,她也沒有吃掉。
最後用一團草稿紙把它包起來,悄悄扔掉。
劉楠修冰櫃的同時,劉文婷的房間也通風完畢。
晚上劉楠吃了晚飯,便把那張木床給重新裝回去,書桌和衣櫃也搬了進來。
劉文婷不用再和王小路擠在同一張床上了,可以搬回自己的房間了。
當她一個人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卻覺得有些不習慣,翻來覆去也沒有睡意。
為什麼會這樣呢?
劉文婷抱着被子想,腦子裡蹦出今天剛學的詞語——孤獨。
雖然家裡有爺爺奶奶和爸爸,班上有年紀相仿的同學,但是一直以來她都是孤獨的。
在家裡,爺爺奶奶忙着掙錢養家和做家務,爸爸躲在房間裡,沒有人關心她疼愛她。
在學校,班上的男同學喜歡欺負她,給她起外号,拿小石頭砸她;女同學喜歡湊在一起說她壞話,不跟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