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是污血,還是烤炙的人油,他愈發得像一個鬼了,或者說,他就是鬼。
“臭娘們,老子絕饒不了你!”
崔竹喧僵在原地,感覺從頭到腳一陣寒意,指甲刺進手心,仍止不住顫抖,“别、别過來!”
“我是虞陽崔氏女,你敢動我,就不怕九族被處以極刑嗎?”
酒鬼腳步微停,猩紅的眼睛望着她,突然發笑,“崔氏?沒聽過!你就是皇帝的女人,老子都照睡不誤!”
他獰笑着,大步跨近,“極刑又怎麼了?不過就是死,老子跟着寇骞在水上燒殺搶掠這麼多年,再添上你這一樁罪名,又能怎麼樣?”
世上、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兇惡的亡命徒?比她讀過的話本子裡的,還要可怕千倍、萬倍!
酒鬼再度撲來,她心一橫,咬緊牙關,閉眼撞了上去,許是位置正好,撞的是他被燒爛的皮肉,撲面而來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她卻沒工夫去管,隻趁着他摔倒之際竭力逃跑。
洲内無處可藏身,那她就去江上,許有一隻小舟停泊在渡口,可載她離開呢?
大不了、大不了就是溺死在江水裡,再怎麼也比被這又髒又臭的惡鬼欺辱好!
借着一輪明月相照,她于月光中越沖越快,宛若一支離弦的箭,耳畔仿佛已能聽見洶湧的浪潮聲了,可比起江,先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群人。
她一眼便瞧清了為首人的模樣,那顆慌亂的心幾乎是立即就安定下來,“寇——”
忽的寒光一閃,她喉中的聲音被愕然止住,她看見了利刃,不止一把。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剛剛那酒鬼說的話——“老子跟着寇骞在水上燒殺搶掠這麼多年”,所以,寇骞不是漁民,是燒殺搶掠的水匪,甚至于,是其中最為窮兇極惡的頭目。
她不禁往後退了半步。
匪。
寇骞與那酒鬼,實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窩。
後頭追逐的腳步愈發近了,近到同她一般能看清寇骞時,那般張狂的酒鬼卻頓時慌了神,僅是幾個呼吸間,便選擇跪伏下身子,也顧不得潰爛的皮肉處處鑽心的疼,一個勁兒磕頭。
“老大、老大我知道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饒了我吧,我們、我們可是一起長大的啊!”
崔竹喧攥着衣擺,小心地去看寇骞的神色,他同平日裡總是帶着笑的模樣判若兩人,眼角眉梢都是冷厲的,他自她身前走過,并未看她,止步在酒鬼面前,聲音無甚波瀾,“說說,你幹什麼了?”
僅是電光石火間,酒鬼便捏造出了一套事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伏在他腳邊哭訴:“是、是這個賤人!她趁你不在,想要偷走你庫房的金銀,誰料被我撞破,她怕我想你告狀,便、便蓄意勾引我,我一時色迷心竅,這才、這才上了她的當!”
“這個女人蛇蠍心腸,她表面說要委身于我,實際卻想着殺人滅口,”酒鬼倉惶地展露出自己身上的血肉模糊,甚至于因這些瘆人的傷口,而再度擁有了底氣,“她用火把我燒成這樣,老大,你要為我報仇啊!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你可不能聽信這個賤人的一面之詞啊!”
“還有嗎?”寇骞忽然問。
酒鬼愣了一下,在腦中搜刮一番,确認并無什麼遺漏,讷讷地搖頭,“沒、沒了。
”
“沒了就好。
”
酒鬼望着他,害怕恐慌漸漸消弭去,嘴角重新咧起,氣焰再起,甚至轉頭看向崔竹喧,露出一抹挑釁的神色。
可惜好景不長,下一刻,便有利刃直直捅進胸腔,刀柄一轉,一抽,殷紅的血伴着髒腑的碎片一塊兒飛濺出來,碧色的草葉刹那間扮了紅妝,靡豔得駭人。
“我、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怎麼能……”
寇骞擰着眉踢開那隻攀上他鞋子的手,順勢碾了上去,在酒鬼瀕死的呻吟聲中緩緩開口:“不然你以為,老子為什麼給你時間說遺言?”
“在這白原洲,随便折根樹枝,揪片草葉,都是跟老子一塊兒長大的,你又算什麼東西?再說,這土裡頭,埋的哪個不是跟老子有交情?”
他随手一揮,将刀刃上的猩紅甩去,把砍刀重新挂回腰間,轉而向崔竹喧走去。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可身後是樹,退無可退,所幸那滿身鮮血的人隻是站在那,用目光一寸寸在她身上掃去,從頭發,到眉,到眼,到唇,到纖長的脖頸,到每一處他能看見的、裸露在外的肌膚。
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若擂鼓,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抓些什麼東西,衣擺也好,樹皮也罷,至少幫着遮掩去她止不住的輕顫。
正于此時,他微微俯身,伸出一隻手朝她靠近——那隻剛剛殺過人的手。
抗拒的情緒在她腦海裡嘯叫,本能比理智更先,她擡手沖他甩去。
——她當着一衆水匪的面,打了水匪頭目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