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宜燒殺搶掠。
燈籠裡的燭光微弱,因着風,因着腳步,因着慌亂的心跳一并搖曳着,半明半昧間,隻将這條小路照出些模糊的、飄搖的輪廓,遠處高山宛若正在休眠的巨獸,道前的屋舍亦如蟄伏中的猛禽,天地間黑洞洞的,囚住了她,還往她的籠中放進一隻惡鬼。
她認得這條路,認得此行要去的盡頭,她不免想将腳步放慢些,興許能碰上哪個夜歸人,幫她宰了這惡鬼。
可沒有,一個都沒有,路上幽寂,莫說人聲,甚至連雞鳴狗吠都無,乃至白日裡喋喋不休的蟬,亦生了懼意,躲藏進枝葉草叢間。
她又想加快些腳步,這處無人,興許前頭有人呢?她若是走快些,能不能快些得救?
可身邊那到粗重的腳步忽然停了,她不得不跟着停下,轉頭看去,那張鬼臉上正洋溢着喜色。
“到了,小娘子且等等。
”
崔竹喧攥着燈籠的提手,惴惴不安地立在一旁,酒鬼背對着她,在腰間摸尋着,于叮叮當當的聲音中扯出了一根繩,被汗漬、酒漬、油漬又或更多無名的污垢侵染的繩,上頭串着零碎的銅闆和一把生了銅鏽的鑰匙。
鑰匙插入鎖孔,發出咔哒一聲輕響,隻需手腕用力,再一聲響,鎖就該開了。
酒鬼熱得口幹舌燥,崔竹喧冷得寒意刺骨。
電光石火間,崔竹喧抓緊燈籠,猛得往他後腦勺一砸,抛棄了燈,甩脫了鬼,孤身奔逐進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去。
不過是細竹條編織的骨架,殺傷力甚至比不得腳邊随意一塊石頭,那點撞擊的疼痛壓根兒不值一提,但籠内的燭卻被震了下來,鮮亮的火舌一舔,就将外頭的那層薄紙燒穿,灼熱順着焦黑的洞口往周遭蔓延,又不肯止步于此,借着風勢,爬上頭發,爬上衣領。
這回便不隻口幹舌燥了,還有皮肉同焚。
崔竹喧拼命地往前逃去,十數年來的循規蹈矩,皆于今夜碎了個幹淨。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身後是以人肉為炬的光,耳畔的風呼嘯着,帶來厲鬼的嘶喊、哀嚎,腳下的淤泥深深淺淺,大抵每一步都能濺起污水與泥點,纏上她的鞋襪,衣擺,試圖阻攔她的腳步。
不能停,絕對不能停!
她絕不能死在這種無名處,做一隻孤魂野鬼。
呼吸愈發急促,明明是每時每刻都做慣了的事,卻于此刻變得無比艱難,有尖刺、有利刃,皆順着入口的風,一寸寸紮穿她的喉骨,剜開她的血肉。
她不敢回頭,她怕看見一張猙獰的、血肉模糊的臉,可那始終綴在身後的慘叫聲,無疑是那鬼愈來愈近。
隻要、隻要她能敲開一扇門,躲進去——
慌不擇路的腳步,讓她早已偏離了白日記下的小道,她隻能大睜着眼睛,在黑暗中竭力分辨,目前終出現一處屋宅,她來不及多想,直直地沖過去,用拳、用掌不顧一切地敲打着木質的門闆。
“有人嗎?開門啊!”
“救命啊!”
門框被砸得顫動,抖落了一層飛灰,腐朽的門闆嘎吱作響,可始終未開。
崔竹喧低眉,這才發現,門前挂着一把銅鎖。
門是從外鎖的,證明,屋内無人。
她急忙棄了這處,去尋下一個庇護所,可一個、兩個、三個……無一例外,門上皆挂着銅鎖。
怎麼會沒人呢?
她倏然想起,今日是晴,寇骞早早便出門打漁去了,這些屋宅的主人應是同他一般,不到三日,不會歸來。
可、可這白原洲,總該有人剩下的。
于是,崔竹喧不再一間間去試,隻奮力向前跑着,企圖在這夜幕中尋到些光,若有燭光,定是有人。
不知是踩着了石塊還是泥窪,她跌了一跤,腳踝、膝蓋還有手心,每處都是生疼,可能淤青、可能破皮、可能流血?她分不清,分不清哪處傷重,哪處最痛,倉惶地爬起身,縱是步履蹒跚,也好過待在原地等死。
“開門!救命!”
她宛若墜入江潮的蟲蟻,在水浪中沉溺,望見那抹光時,好似尋到了最後一根浮木,她竭力呼喊着,用最後的氣力叩門。
紙糊的窗棂裡透出人影憧憧,她看見那人影動了,目光一瞬間亮了起來,指尖扶着門闆,隻覺上頭粗粝的、老舊的紋路都開始變得親切起來,面上的驚惶變成了即将得救的欣喜,她回頭張望,那個被烈火灼燒的厲鬼好似也沒那般可怕了。
崔竹喧俯身抓起腳邊的石子,用不甚好的準頭朝他砸去,或多或少,總是能讓他的腳步再慢些。
她背靠在門闆上,側身貼着門縫,隻消裡頭的門闩一拉開,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鑽進去。
她就要得救了,她想。
可下一瞬,窗内的燭光滅了。
她賴以求生的浮木,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