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猩紅的眼。
她認得這雙眼睛,來自臭烘烘的酒鬼,酒鬼滿臉橫肉,慢慢地咧起嘴角,露出泛黃泛黑的牙,那牙并不齊整,歪歪斜斜地擠在一塊兒,一顆顆被磨成鋸齒狀,不似人,更像是兇惡的獸。
猩紅的眼緊盯着她,尖銳的牙一張一合,湧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小娘子,還記得我嗎?”
他們隻說,不要開門,卻沒人說,有人闖進門内應當如何。
想逃。
想叫。
想哭。
各種念頭交織到一起,彙成一種名叫恐懼的情緒湧上心頭,渾身血液恍若倒流,每一根骨頭都在發抖,她艱難地呼吸着,好一會兒,才尋回了自己的聲音,卻低若蚊蠅,旁人聽不清,又或者,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
酒鬼往前湊近了些,她卻猛然退了一步,惡狠狠地瞪過去,威脅道:“你偷闖進來,就不怕寇骞教訓你嗎?”
酒鬼的動作猶疑一瞬,面上的笑容卻更大了些,解釋道:“怎麼會是偷闖呢?我見着門沒關,怕屋裡遭了賊,便進來看看。
”
門分明是關——開的?
她不可置信地望過去,門闩被随意地扔到一旁,與黃泥野草作伴,門闆大敞着,露出深不見底的夜色,好似囚牢,好似獸口,都在逼着她、催着她認命赴死。
她扭回頭,故作鎮定地回答:“既然看過了,沒賊,那就走吧。
”
酒鬼哧哧地笑起來,五官扭曲地挨擠到一處,“你是老大的女人?”
崔竹喧下意識想否認,可又想到白日裡範雲說的話,整個白原洲都聽寇骞的,面前的這個酒鬼也是一樣,她心一橫,倨傲地看過去,“你既然知道,還不恭敬些?得罪了我,寇骞不會放過你的!”
她本意是威懾,孰料這酒鬼卻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誕的笑話,扶着牆大笑,笑聲嘔啞,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野獸的嘶吼,令人毛骨悚然。
“今天不下雨,他回不來的,”酒鬼兩隻渾濁的眼珠子在肮髒的眼眶打轉,目光愈發露骨,肆意地黏在她身上,一寸寸爬過去,“真是漂亮啊,他留你一個人獨守空房,一定很寂寞吧?難怪,你要來勾引我了。
”
“你在說什麼胡話?我何時勾引你了?”
“小娘子敲了我家的門,不就是想跟我上床嗎?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我保證,一身的力氣都用在你身上,保管讓你……”
崔竹喧忍不住向後退去,惱恨自己為何不抱着菜刀過夜,惱恨這人滿口的下流詞句,惱恨寇骞收了她的金簪,在這種時刻卻沒了人影,淚水盈滿眼眶,她隻咬唇強忍着,惡聲惡氣地警告:“就算寇骞今天不回來,過兩天也是要回來的,你如此行事,等他回來,他一定會殺了你!”
“隻要小娘子不告狀,此事自然不會被他知道。
”
她怎麼可能不告狀?她定會讓寇骞像片魚一樣,把這人生剮了!
酒鬼一眼便瞧出了她的想法,獰笑道:“小娘子可以主動跟我好,我是奸夫,你是□□,我們可以一起瞞着他,長長久久地好——又或者,小娘子奮力抵抗,或是撞牆自盡,反正人剛死,身體還是溫溫熱熱的,做起來差不多,等完事了,我把你往水裡一丢,你猜,他能不能找到你?”
“沒準兒找都不找吧?興許以為你是偷偷搶了船,渡河逃跑了,以往,也不是沒有過這種事。
”
别說以往,她到這的第一天,不就這樣做了嗎?
“出了白原洲,他就不會再管你了,可惜小娘子這般細嫩的皮肉,就要泡在江裡,被魚蟲啃食,日日夜夜都不得安甯啊!”
一股寒意湧上心頭,蔓延至四肢百骸,懸在眸中的淚滴終是滾落下來,如一顆顆晶瑩的珠,而後穿成線,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崔竹喧真的怕了,她向來自诩崔氏貴女,自來隻有她欺壓别人的份,甚至無需欺壓,凡入目可及之人,皆是要奉承讨好她的,莫說是斥責辱罵這般重話,便是平平常常的一句拒絕她都鮮少聽到,還是第一次遇上這般肮髒龌龊、威脅恐吓。
“小娘子,想好了嗎?要不要從了我?”
許是怕到極緻,她反倒冷靜了下來,攥緊衣擺的手倏然松開,面上的淚痕未消,她卻揚起唇角,粲然一笑。
燈下看美人,色更添三分。
微黃的燭火照得夜色朦胧,美人肌膚如玉,眼尾垂淚,一副楚楚可憐相,真真叫心頭直癢,酒鬼目光愈發火熱,一時竟看癡了,口中喃喃:“小娘子……”
他看着朱唇輕啟,而後吐出了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