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間,隻消再往後退些,便能起身,寇骞正要松一口氣,她卻忽然改了主意,兩手搭上他的肩膀。
她惡狠狠地逼問道:“寫不寫字?”
“……你先起來。
”
“不行,你不聽我的,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寇骞一手扶上額頭,長歎一口氣,咬牙道:“寫,寫到小祖宗滿意為止,行了吧?”
“這椅子?”
“歸你。
”
“問安?”
“……小祖宗安好。
”
崔竹喧有些訝然地看着面前出奇好說話的人,突然明悟,這是個欺軟怕硬的泥腿子,隻要壓着他狠狠威脅一番,他便什麼都會應了。
“起來吧,好不好?”
行吧,看在他眼下還算乖覺的份上。
她從搖椅上翻下來,得意洋洋地在前頭領路,後頭跟着她的手下敗将寇骞。
隔壁屋的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她隻消将他往凳子上一摁,再把筆杆往他手心裡一塞,便可立在旁邊籌措奚落用的詞句,等他提筆落墨,就能第一時間狠狠嘲笑他。
想到這人即将吃癟,崔竹喧便要壓不住唇角的笑了,偏他還在磨磨蹭蹭,别扭地開口:“非寫不可?”
她闆着臉催促:“非寫不可。
”
寇骞抓了把頭發,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落筆,不過是寫兩個字罷了,倒使出了視死如歸的架勢。
崔竹喧首先看向他拿筆的右手,姿勢倒是沒錯,隻是被他寬大粗粝的手一襯,那普普通通的筆杆子竟顯得小巧精緻起來,目光随着他手腕的動作往下,落在纖長的筆尖,而後在紙上拖出野蠻的墨迹。
起筆收筆一塌糊塗,行筆更是随心所欲,與其說是寫字,不如說是畫字,當然,畫功也讓人一言難盡,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是玉盤和大餅都是圓形的相似程度。
他似是豁出去了,硬着頭皮将名字一氣呵成地寫出來,撂下筆,焉了吧唧地坐在那,“喏,某隻有這種水平,笑吧。
”
崔竹喧動了動唇,瞧見他那副可憐模樣,莫名生出幾分不忍來,于是将那個幾欲脫口的“醜”字咽了回去,轉而問道:“你是自學的?”
“算是吧,做散工時跟着旁人瞎比劃了點,方便記賬。
”
“那、那你也算是勤勉。
”
寇骞訝然地擡起頭,神色古怪地開口:“這是在,誇某?”
崔竹喧當即變了臉色,冷哼一聲,“是在罵你,不識好歹!”
被罵的人不僅不生氣,反而揚起了唇角,歪着身子湊到她旁邊,讨好道:“某讀書少,小祖宗原諒某這一回?”
她勉為其難地瞥他一眼,惜字如金,隻矜貴地點下頭。
“多謝小祖宗!”他将那張被糟蹋的紙拎起來,正欲尋個沒人處毀屍滅迹,卻被崔竹喧忽然叫停。
“等等!”
寇骞轉頭看過來,不明所以。
她其實也有幾分後悔這般貿貿然開口,可又怕他因沒文化哪日被别人嘲笑了去,到底相處了這麼好些天,不忍放任他受欺負,反正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她也沒什麼要事在身,幹脆教他寫寫字。
這般說服過自己,她把紙重新鋪平,用杯子壓着邊角,咬唇道:“我教你。
”
她讓他重新執起筆,自己則将手覆蓋上他的手背,帶着他蘸墨、舔筆,而後從最簡單的橫畫開始,逆鋒起筆,中鋒行筆,回鋒收筆。
“凡下筆須使筆毫平鋪紙上,乃四面圓足。
”
她教得認真,他學得卻有些出神。
毛竹、臭墨、糙黃紙,哪一樣能比過她瑩白如玉的手,比起研究怎麼讓墨汁塗抹出的輪廓變得規整,他更想用目光一遍遍重複數過她的指節,又或者不用目光,改用旁的。
但,這想法不合時宜得緊,是故,他隻能垂下眼睫,心猿意馬地學字。
崔竹喧分出一點餘光瞧他,沒覺出什麼異樣,隻覺得他如今的模樣乖巧伶俐,比尋常總同她作對的時候順眼得多,也就樂得多教他會兒。
撇下剛剛那道孤伶伶的橫不管,直接揠苗助長,一步到位,拖拽着他寫起名字來。
可恨這人不叫丁一,不叫王二,偏偏要叫個筆畫加起來多達二十四畫的寇骞,她還是第一次這般教人寫字,半桶水晃蕩的水準,單個的筆畫還能勉強入眼,碰上這麼複雜的字,就成了數條胖毛毛蟲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同他自己寫的相比,醜得不遑多讓。
崔竹喧面色發紅,呵斥道:“不許笑!”
寇骞順從地點頭,壓平翹起的唇角。
“好,不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