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的手抱在身前,肩膀斜倚着牆面,寇骞好整以暇地等在原地,目光懶洋洋的,看着她着急忙慌地跑過來,擠進他與門之間的間隙,雙手護住門框,梗着脖子道:“不許進就是不許進!你、你明早再來收拾。
”
一扇破木門有什麼好護着的,他若非要進,跳窗能進,掀瓦也能進,她隻在這一處攔着有什麼用——興許是有用的,諸如此刻,他全然沒了強闖進去的想法,隻是貪看這人少有的羞色。
耳尖的绯紅如紅霞般暈開,染至雙頰,比最上等的胭脂都要明豔好些,曾聽聞有浪蕩子愛吃女子唇上胭脂,那時隻覺可笑,而今,他微微低眉,嗅到極淺的香,竟也心癢,有饞蟲作祟。
“寇骞!”
他倏然挪開目光,半個身子都靠在牆上,“嗯,在呢。
”
“今夜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
”
“……行,小祖宗說了算。
”
天仍下着雨,寇骞暫且不想在雨裡洗頭洗澡,便去拿挂在牆角的蓑衣鬥笠,隻是崔竹喧似是連這點時間都等不及了,将油紙傘塞進他手心,就将他趕了出去。
寇骞其實是不怎麼愛撐傘的,畢竟這玩意兒實在不中用,雨小了拿着麻煩,雨大了又遮不嚴實,要是起風就更糟了,稍稍大些,傘骨就要被吹折,遠比不得蓑衣方便。
但他眼下隻有這個了。
一邊撐着傘,一邊還得避着風,也不知到底是誰在護着誰,若不耗這閑工夫,他早把路走完了。
可他要是不管不顧,敢明天拎着把破傘上門,定然要惹她不快。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能折騰人的姑娘呢?他想。
停在檐下收傘時,他的動作一頓,旋轉傘柄,借着屋内燭火的微光,瞧見了傘面多出來的墨迹,他凝眉打量過去,是一副畫。
畫上——竹子正踩着石頭的腦袋,耀武揚威。
直到門闩落下,崔竹喧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推開那扇剛被她嚴防死守過的門,吃力地從裡頭抱出一個木盆,裡頭亂七八糟團在一起的,正是她白日裡穿的衣裳。
用瓢倒進水,再扔進皂角,而後提溜出來搭在屋後的竹竿上——她瞧見範娘子家就是這樣曬衣服的。
竹竿很長,右邊是她剛剛晾上去的綠裙,左邊是前兩日洗的紅衣,因着天公不作美,左右都是濕漉漉地垂在那,也不知要何時才能幹透。
她倒想支使些人幫她,偏是身無分文,除了寇骞,大抵沒人願因她空口許諾的金銀而任她差遣。
至于寇骞,總不能讓他……
罷了罷了,區區幾件衣裳,還能為難到她堂堂崔氏貴女不成?
昔日有西施浣紗,等回去,遣畫師替她作幾幅浣紗圖,再雇幾個文人寫詩作賦,虞陽,乃至整個大邺就該傳揚她崔女浣紗的美名了。
崔竹喧心情好極地入睡,連一長一短的床幔都不甚礙眼,在夢中一時風光無兩,可惜睜眼隻瞧見兩面漏風——昨夜忘記關窗了。
是以,她是被自己的噴嚏鬧醒的,所幸沒有旁人撞見她這副糗樣,隻消梳洗一番,她便仍是那個端莊優雅的貴女。
“阿姐,我來啦!”
第一個上門的是阿鯉,手上提着一籃子的烙餅,照舊是從寇骞那領來的。
崔竹喧将人迎進來,卻沒急着走,目光在四下掃過一遍,空空如也,當即擰起眉,砰的一聲将門合上。
呸,她就知道那人嘴裡沒一句真話,果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她拿起一張烙餅,惡狠狠地咬下去,仿佛唇齒咀嚼的不是面粉和鹹菜,而是某個失信者的皮和肉,但要這樣想的話,他的皮肉還挺香的,因為她又接連咬了兩口下肚,甚至趕在阿鯉把剩下的烙餅啃光前,又扒拉了一張進自己碗裡。
興許那人是因為忙着烙餅,這才耽誤了時辰呢?
念在餅的面子上,她也不是不可以寬宏大量地饒恕他問安遲到之事,隻壓着他多說幾句好聽話便罷。
可那人卻像是存心同她作對,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甚至她已經教阿鯉寫完一張大字,将人送出門了,他還不來。
崔竹喧氣得牙癢癢,進堂屋推門時不用手,而是改用了右腳,在整個門框幾要散架的巨大動靜中,竟摻進了一點低笑,突兀至極。
她蹙眉望過去,搖椅上那個高架着腿,每根骨頭都歪七扭八的人,不是寇骞那個泥腿子,又是誰?
“誰惹小祖宗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