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寇骞想了想那岌岌可危的三個金餅,趁着檐下無雨,将布巾掀開一角,露出裡頭瑩白如雪的魚脍,賄賂之意不言而喻,“那某現在能進去了嗎?”
崔竹喧狀似不經意地掃過一眼,不置可否,隻提着裙擺進屋,這便是默許了。
她在位置上坐好,等着後頭人将魚脍端上桌,布好碗筷,可那個向來與她同席的人,卻突然忙活起一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來,諸如解開簾下纏到一處的貝殼,給窗戶換個角度淋雨,扶桌子,挪凳子,她等得不耐煩了,“你吃不吃?”
他頓時止了腳步,動作迅速地落座,倒像是特意在等她發話似的,但這人往日可沒有這般拘禮過,崔竹喧不疑有他,用木箸将魚脍上的梅醬抹勻,這才斯斯文文地小口咀嚼。
幾片魚下肚,崔竹喧突然喊道:“寇骞。
”
“在呢,小祖宗有什麼吩咐?”被點名的人三兩下吞咽一片魚肉,規規矩矩地放下木箸,卻歪歪斜斜地支着腦袋。
“……我若将鞋上的珍珠取下來當了,能換多少銀子?”
寇骞訝然地看了她一眼,“若在市集上耐心尋個買家,興許能賣個二兩,送去當鋪的話,八百文。
”
兩千文和八百文的區别,崔竹喧着實分辨不出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少得可憐,畢竟她夏日裡用來納涼的一盆冰也不止這麼點銀錢,可自己答應教阿鯉習字在先,總不好突然反悔,是以,隻能硬着頭皮繼續問:“那,這些錢能買到多少紙墨?”
“用沙土練字的效果自然比不上紙筆,但阿鯉初學,消耗難免大些,你放在家裡的那些,好像沒剩下多少了……你放心,這些錢我不會少了你的,但現在急用,所以……”
寇骞看着她的目光有些複雜,“阿鯉出不了白原洲,她這輩子要麼捕魚,要麼采珠,哪一項都不需要識文斷字,你這般費心教她,也不過是做白工。
”
“她想學,我便教,難道做事非得派得上用場才成?”崔竹喧不滿地反駁,“再說,一輩子那麼長,哪裡就隻有那兩種選擇,你也是白原洲的人,你不一樣進過縣衙,去過酒樓,憑什麼阿鯉就不能出去,還什麼不能進學堂,焉知她日後不會成為德高望重的夫子呢?”
寇骞沉默下來,望着她,又越過她,看向窗外的暮色沉沉,漫天的雨絲又細又密,牢牢地網住洲上蒙昧的人,生不能逃,死不能離。
他竟不知該如何解釋,關于阿鯉,關于白原洲,關于他。
他忽而彎了下唇,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可笑,有何必要解釋,算來不過萍水相逢。
“某會準備好的。
”
“那我去把珠子取來。
”崔竹喧作勢起身,卻見對面人搖了搖頭。
“某尚且有些餘錢。
”
“不是窮得揭不開鍋了嗎?”
崔竹喧拿他上回的胡話刺過去,這個厚臉皮的人卻沒有半分羞愧,甚至順着她這話頭繼續胡編下去,“哦,是這樣,某運氣好,在水裡撈起來些值錢物件。
”
呸,他的船都沒了,上哪撈去?
她懶得再同他掰扯區區幾兩碎銀的小事,“那權當是我當給你了,你哪日缺錢了,自去賣了就好。
”
寇骞随意點頭應了,确認過她已吃飽,便風卷殘雲般把剩餘的魚脍一掃而光,拎着籃子準備走時,卻被急匆匆地扯住袖口。
“等等,今日範娘子給我送了新做好的衣裳。
”
寇骞眨了眨眼睛,頓時明了,這是拐着彎要使喚自己呢,“行,某去備水。
”
但是袖子上的手仍未松,那個習慣了頤指氣使的小祖宗,難得地扭捏起來,許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實在不占理,聲音都較平常弱了許多,“不止是今天,還有之後,每天……”
寇骞幾乎要被她的得寸進尺氣笑了,這是真把他當小厮支使了?
“廚房的柴火一點都不齊整,淨是木刺,連下手拿的地方都沒有,水桶又很重,還沒有火折子,我這幾日隻能将就着用冷水擦洗,都快冷出病了!”
崔竹喧偏過頭,“大不了,我再給你加錢。
”
寇骞隻好把拒絕的話咽下去,扶額走出房門。
活該他撈起一個小祖宗。
他還能怎麼辦?
自然是認命地窩在竈台下添柴燒火,然後安慰自己,燒一天是燒,燒一個月也是燒。
這邊看着鍋裡的洗澡水,那邊還要盯着藥爐子裡的桂枝湯,免得她真的染了風寒,更加變本加厲地折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