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還是剛剛那件事,免談,不能就是不能,她不能出白原洲,不能渡河,更不能進學堂。
”
難道是因這窮山惡水地,還留着重男輕女的陋習?
崔竹喧望過去的目光不由得帶上了一分鄙夷,不屑與愚民相争,是故,退而求其次地開口:“那給她備件新衣裳,我把你剩下的布料買了,或者從給我的布料裡勻一身給她,這總行了吧?”
“今夜不當祖宗,改做菩薩了?”這般陰陽怪氣的語調,招得崔竹喧又一個眼刀,他卻渾然不在意,“她和你不一樣,穿先前那身就行。
”
“怎麼不一樣了?就算是她付不起錢,我替她付,如何就不能穿身體面的衣裳?”除非是紋龍繡鳳,不然世上哪有花了錢還不能穿的衣裳,想到這,她面色一凜,眼神古怪地看過去,“還是說,你給我訂那些衣裳,是别有用心?”
寇骞幾乎要被她這番愈發離譜的推斷氣笑了,“既然發善心,怎麼隻可憐她,不可憐可憐我?我把你當祖宗似的供着,還要被你扣一頂屎盆子。
”
崔竹喧生平第一次被這般腌臢話灌進耳朵,氣紅了一張臉,渾身都要抖起來,“你、你粗俗!”
瞧瞧,小祖宗連罵人都不會,他一個粗人,哪能不俗呢?
蛤蜊湯涼了會腥,瞟了眼碗中越發稀薄的熱氣,寇骞已然準備低頭認錯,換一頓安穩飯吃,卻在聽到下一句質問時,蓦然變了臉色。
“你若是真真切切的好人,怎能對那個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孩子不聞不問?說到底,你就是見色起意、利欲熏心!見從她身上謀不得任何好處,所以才百般吝啬!”
“你哪隻眼睛見着她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能被一顆饴糖支使來支使去,又是那樣鋪滿補丁的不合身的衣裳,這不是顯而易見?是以,崔竹喧答得信誓旦旦,“兩隻眼睛都見到了!”
“好,她可憐,你善良,我惡毒。
”
“難道不是?”
寇骞止了聲,看見一雙防備的眼睛裡映着他冷硬的眉眼,忽然覺得可笑,用來哄騙人的說辭,怎麼把自己也一道哄了進去,輕嗤着承認,“是,我惡毒,養着你就是為了拉出去換錢,扒皮抽骨,心肝脾肺腎挨個賣個遍!”
屋内倏然靜下來,外頭是雨滴從檐角滾落,這頭是淚珠從眼尾淌下。
她眼裡的恐懼是真的,面上的驚惶也是真的,好似唯有他的百般讨好是假的。
寇骞忙伸手想去幫她擦擦,将将靠近時,她本能地瑟縮一下,于是那隻手便隻能木讷地撤回來。
“剛剛是氣話,某不幹殺人的勾當。
”
“某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
“……等能渡河了,某便送你離開,絕不食言。
”
槐樹下的屋子内,寇骞将濕透的衣裳随手挂到炭盆上熏烤,扯了件袍子,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第一頓晚飯吃得不歡而散,索性挪個新地,吃第二頓。
現成的兩菜一湯,還有熱騰騰的白米飯,這不比在那邊生火炒菜、刷鍋洗碗舒服得多?他定是腦子有問題,才會眼巴巴地跑去給别人洗手作羹湯!
“老大,你不是早上才說不在這兒吃麼?”
“……不行?”
阿樹咬牙扯出一個笑,恨不得把上一秒多嘴的自己一并下鍋炖了,怎麼就改不了愛搭話這個破毛病呢?
他這廂正深切反思着呢,耐不住邊上一個沒頭腦也跟着胡咧咧地插話,“老大,那你明早在哪吃啊?”
“在這!”
“那你養的那隻肥羊呢?”
“餓着,”寇骞冷笑一聲,“還能天天哄着她玩過家家不成?”
胡亂灌了碗酒下肚,撩簾進了裡屋,第二頓晚飯,也不算歡。
剩下桌案前的阿樹和牛二面面相觑,一頭霧水,而後胡吃海塞。
“老大怎麼不吃啊?是不是你手藝太差,做菜太難吃啊?”牛二撚了根魚刺剔牙,大膽猜測道。
“屁!”阿樹立時反駁,忽而意識到什麼,向牛二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小聲蛐蛐,“明顯是在小娘子那沒讨到好,失戀的男人嘛,都這樣,我見得多了!”
牛二有些遲疑,“還有誰也失戀?”
阿樹一時語塞,惡狠狠地剜過去一眼,也悶了一碗酒,進屋睡覺。
牛二對着滿桌狼藉沉吟許久,忽而靈光一閃,醍醐灌頂:
失他大爺的失戀,這倆人就是不想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