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丁點兒,可他的給她撐傘就真的隻是給她,他除一隻左手握着傘柄,其餘部分依舊是靠着那身簡陋的蓑衣遮蔽,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珠。
笨死了,她想。
他若好聲好氣地求她兩句,她未嘗不能屈尊與他共傘。
“你怎麼老去鄰居家拿東西啊?”
寇骞瞥過來一眼,随口答道:“家裡窮得揭不開鍋,自然要靠鄰裡接濟。
”
又開始胡說八道了!他剛剛還往外遞銀铤呢!
崔竹喧算是明白了,這人嘴裡就沒一句真話,倒不如給她量體裁衣的範娘子可靠,想到這,她又問:“你以前不是當衙役嗎?為什麼不當了?”
“……怎麼什麼話都往外說,”寇骞小聲嘟囔兩句,繼續搪塞,“不想當就不當,哪那麼多為什麼?”
她偏頭望過去,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躲閃的神色,靈光一閃,“是不是縣令欺負你了?你求求我,我就勉為其難就幫你收拾了縣令。
”
寇骞好笑地回答:“那某要是因為作奸犯科,被攆出來了呢?”
她臉色一變,急道:“你、你無恥!”
“啧,某說自己是好人,你要再三懷疑,某說自己是惡人,你就深信不疑?”
崔竹喧憤憤地瞪他一眼,“哪有用這種事開玩笑的?你也不怕真的被官府捉去,砍了腦袋。
”
“好,不開玩笑,”寇骞從善如流地改口,“某一顆慈悲心,救了人,還把她當祖宗供着,廟裡念經的大和尚功德都沒某多。
”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收了我的金簪,自然該聽我使喚!”
寇骞頓了一下,定定地看過去,矜貴的女公子隻顧着提着裙擺,避開軟爛的黃泥,她不缺一個打傘的奴仆,又如何會把打傘的人看進眼裡?
他握着傘柄的指節微微泛白,低垂下眼睫。
“……說的是,某不過是,拿錢辦事。
”
經雨洗過的天一片湛藍,清風縷縷,翻動綠葉蓮波,朵朵芙蓉面半遮半掩,最好不過的景緻,卻被水榭外層層疊疊的薄紗擋卻,瞧不見丁點兒。
而薄紗外側,滿頭大汗的奴仆神色倉皇地趕來,亦無暇欣賞菡萏芙蕖。
“公子,虞陽那邊來信了。
”
亭内靜了片刻,下一瞬,那紗幔便被收攏向兩邊,錯金博山爐的香霧與顧渚紫筍的茶霧纏在一處,被偶然闖入的風驚得四散消匿,唯桌案旁芝蘭玉樹的人仍坐在那,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
瓷與瓷之間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而後是道溫潤如珠落玉盤的聲音。
“是簌簌?”
外頭人讷讷應了聲是,簾内人便彎起了唇角,望向被薄紗遮蓋的蓮花的方向,“她定要怨我為芙蓉作詩,擾得她要在荷塘邊待着了。
”
分明是極溫和的話,侍從卻不自覺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背上冷汗滲滲,捧着匣子的指節隐隐泛白,那人沒發話,他便不敢起身。
“将畫挂到我房内吧。
”
“……公子,沒、沒有畫。
”
風倏然停了,飄搖的紗幔直直地垂落,那人轉頭過來,本該是朗目疏眉處,卻覆着一條三指寬的缭绫,在那張臉上,突兀至極。
“崔女公子派人将信物和庚帖送了來,說、說是要,退婚。
”
話音剛落,周遭的侍女仆從便紛紛跪了下去,個個低伏着身子,屏住呼吸,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獨獨苦了報信的那位,硬着頭皮把匣子送到桌案上,豆大的汗珠同淚水一般,淌了滿臉。
藍青溪微微低眉,纖長的手指順着匣子的紋路一點點摸索過去,拇指将卡扣一挑,“咔哒”一聲輕響,左手扶起匣蓋,右手探入其間,輕易便碰到了那塊上等的羊脂玉。
白而細膩,觸手生溫,指尖順着流暢的線條撫弄,勾勒出一隻蝴蝶的形狀。
因那時她還是愛撲蝶的年紀,所以特意請匠人琢了一枚蝴蝶佩作為信物,與這一并送過去的,還有一個溫泉莊子,别的無甚稀奇,隻是外頭隆冬飛雪,裡頭仍有蝴蝶翩跹。
故而,他收到了她的第一封信。
很短,說是莊子裡的蝴蝶單調,看膩了。
于是他遣人四處搜尋珍稀的蝴蝶,精心豢養,隻是她再沒踏進莊子一步。
她總是這般,喜歡來得快,去得更快。
手指一根根松開,玉佩沒了憑依,跌在地上,從蝶翼到蝶身,被蛛網般的裂痕侵蝕過去,最終碎成一攤殘骸。
“讨不了簌簌歡心,那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