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遠遠地望着,竟像是碗裡盛了朵開得正豔的花,與昨日那屍塊湯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按常理而言,這麼好看,這麼好聞的吃食,味道一定也極好。
她昨日就吃了一頓飯,夜裡餓了也隻勉強啃幾塊點心充饑,眼下輕易便被勾起了饞蟲,恨不得直接把馎饦塞進胃裡,可她卻硬生生把目光又挪回了窗外,對着歪七八糟的枯枝敗葉平心靜氣。
這人剛剛還忤逆她來着,她怎麼能因為區區一碗馎饦,就賞他好臉色?
“某的手藝可比阿樹的好多了,一口都不嘗?”
“不要,我不餓,”崔竹喧咬牙拒絕,末了,還要貶低一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做的吃食難以下咽,你做的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
寇骞看着她,忽而拿起木箸,在碗裡翻攪起來,面條連湯帶水一并湧進他那張大口裡,咀嚼聲、吞咽聲一時竟壓過了窗外的雨聲。
世上怎會有如此粗俗無禮之人!
崔竹喧惡狠狠地瞪他,他反倒變本加厲,鬧出的動靜愈發大了。
“你就不能安靜點嗎?”
“不能。
”
“那你端着碗出去吃!”
“也不能。
”
崔竹喧分不清現在是生氣多些,還是傷心多些,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她就隻認識寇骞一個人,偏偏這人一點也不聽她使喚,明明她許了他金銀,連身上僅剩的一根金簪都給了他,若換成金縷,定然不會如此。
就算不是金縷,換成府上任意一個仆從、侍衛,也斷然沒有人敢這麼欺負她。
要是叔父和堂兄在,她更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受委屈。
可屋子是人家的,她又打不過他,哪能順利将他趕出去呢?是以,隻能她走。
崔竹喧攥着裙擺,指甲陷進衣料,而後刺進手心,平生第一次不是氣勢洶洶地将人趕出去,而是自個兒灰溜溜地往外走。
屋子很小,饒是她刻意繞開他走,可桌子就在那,門就在那,寇骞隻肖一伸手,便捏住了她的腕子,她掙了掙,甩不脫。
“某又是哪招你了,小祖宗?”
崔竹喧偏過頭去,一點兒都不想搭理這個粗俗無禮的讨厭鬼,可讨厭鬼非要糾纏過來。
“你不說,某怎麼改?某不改,你明日還要生氣,這裡可沒有大夫,氣壞了就更走不了了。
”
崔竹喧默了半晌,“你都不聽我的,還好意思問我。
”
寇骞琢磨不透,“哪句沒聽?”
“你說好讓我挑湯料的。
”
“你挑的是平菇,這碗裡不是平菇?”
崔竹喧冷哼一聲,“這又不是我挑的那朵!”
得,這小祖宗怕不是河豚轉世投胎,挨不得碰不得,什麼都要氣上一氣。
“你講講道理,就那麼一小朵,喂麻雀都不夠使的,你愛吃清水煮馎饦不成?”
崔竹喧的氣勢頓時落了下乘,可還不等他松口氣,轉眼又高漲起來,“那你為什麼剛剛不同我說?向我擺冷臉,還不理我!”
到底是誰向誰甩臉子啊?慣會倒打一耙!
寇骞深覺是因為自己住在江邊,吃多了河豚,才會碰上這麼個化成人形的河豚精向他讨債,揉了揉腦袋,歎氣道:“你那朵金貴的菇子呢?”
“扔了。
”
“扔哪了?”
“我怎麼知道!”
寇骞拽着她的手腕将人拉過來,然後把她摁在凳子上坐下,“等着。
”
誰要等他!
崔竹喧氣惱地瞪他一眼,恨不得在他後背上剜下兩個大窟窿,隻不過是因她現在無處可去,這才坐在凳子上,絕不是聽他的使喚!
另一頭的寇骞在廚房裡四下尋摸着,終于在竈台的犄角旮旯瞧見那朵沾了灰的白色,用對待金箔般的小心翼翼将其洗淨,在碩大的鐵鍋中,單煮這朵還沒半個巴掌大的平菇。
竈膛裡的火燒得正旺,自鍋壁起,接連不斷冒出大大小小的氣泡向外翻湧,來去的漣漪将那朵小小的菇子掀得歪來扭去,薄薄的菌蓋卻總是背對着他,像極了那個動不動就闆着臉的姑娘。
别說白原洲,便是整個汾桡縣也尋不出第二個如她性子這般壞的人了。
但——
罷了,也,不是太壞。
把那朵菇子撈起來,端進屋裡,用幹淨的木箸夾起,在她眼前上上下下展示了一番,“喏,你的金貴菇子,可别說某随意撿了一朵敷衍你。
”
崔竹喧瞟過去,那個斷口确是自己弄的。
“這回能吃了吧,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