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幹點什麼,廢物!”
還沒喝完的酒瓶顯然算個有利武器,麥克努力睜開那雙被酒精熏得通紅的眼睛,對着勞拉的後腦勺就是一錘——砸空了,勞拉突然直挺挺倒了下去,她好像經受不了這麼大的刺激,徹底暈厥過去了。
餘怒未消的男人握緊了瓶口,轉過頭,對着那個總騙他買酒的好朋友就是一酒瓶,酒液四濺,鉛瓶顯然沒那麼容易碎裂,狠狠給了威廉引以為傲的胡子一下。
這一下真夠帶勁的,總是體面的酒館老闆狼狽地跌靠在櫃台後面,他的鼻子看起來扁了至少一半,兩道血痕緩慢地流下來,連嘴唇都被牙齒磕破了。
他看起來快要氣瘋了,幾乎是暴跳如雷,早有幾個強壯的傭兵架住瘋瘋癫癫的酒鬼,麥克手裡還攥着那張代表勝利的商契,他驕傲地昂着頭,活像維護了岌岌可危的家庭——勞拉還躺在地上,當然他是顧不上了。
酒館的老闆,邀請他喝遍美酒的好朋友,擁有兩柄漂亮胡子的威廉,現在不再是他的朋友了!一切企圖破壞他享樂的壞東西都有醜惡的心腸,是活該被打爛腹肚的狐狸!
麥克從昨晚一直喝到今早,醉醺醺得分不清面孔,腦子被麥酒泡得快要上天堂了,當那隻鉛酒瓶從他手裡滑脫出去之後,怎麼就有好幾隻拳頭來揍他的臉呢?怎麼就有好幾隻靴子踹他的腿呢?
他在一堆傭兵的拳腳和酒館老闆的怒火裡坦然地醉暈過去了,依然死死攥着那張商契。
麥克是在蘑菇湯的香氣裡重新醒過來的,他痛苦地伸直胳膊(酸極了!),又試着動彈兩條腿,然後理所當然地窩在躺椅裡叫喚:
“勞拉——勞拉!”
他的妻子頭發散開了,正在廚房的鍋邊忙活,餐桌上鋪滿了鮮紅欲滴的玫瑰花,甚至還有一瓶酒。
濃郁的花香混雜着蘑菇湯的氣味,聞起來非常古怪。
勞拉哼着歌點燃竈火,熊熊的火焰映紅她的臉頰,黑色的長發在肩上披散着,倒比她紮着頭巾的時候好看多了。
她朝着搖椅的方向回過頭,向丈夫問好:
“你感覺怎麼樣?”
麥克感到一些古怪,自從他愛上泡在酒裡,很少看到勞拉這麼精神奕奕的樣子了,但他沒有對着女人多想什麼——餐桌上的玫瑰花?哦,這個女人總是自己哄自己,今天打了她,第二天隻要送去一朵花,回家的餐桌上就有熱乎乎的湯。
“把酒拿給我。
”這個酒鬼心安理得地下達指令。
勞拉沒有立刻執行這道命令,她從竈火面前徹底轉過來,不再年輕的臉上莫名有種悲憫的意味,她的眼睛那麼明亮,好像比竈膛裡的火焰還要亮。
“你聾了嗎?!又想挨揍了嗎!”麥克大吼大叫道,他試着擡起胳膊,立馬嘶嘶地抽氣,那幾個傭兵下手太狠了。
勞拉走到了餐桌邊,她蒼白的臉頰被一桌的玫瑰映得紅潤起來,簡直像是夕陽時的晚霞。
她拿起酒瓶,拔下木塞,輕輕地搖晃瓶子,卻不急着遞給麥克,隻是隔着一小段距離,遠遠地看着麥克。
“這是威廉酒館裡的酒,他把這瓶酒送給你。
”她的聲音很響亮,像要讓丈夫聽得清楚一些。
“不管這是誰的酒!給我!快點,勞拉!”
這個披着頭發的纖瘦女人遵從了丈夫的命令,帶着古怪的憐憫将酒瓶遞給麥克,并且扶着那把搖椅,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配偶将那一罐子液體喝下去。
咳——咳咳!
翻腸倒胃的熱辣液體從麥克的喉嚨裡灌進去,這好像不是酒,是一條隐隐約約的蛇。
這條透明的蛇已經死透了,冰涼的屍體順着他的食道往下滑,它的身體上長滿了毒牙,或者是倒刺,滾燙地撕咬每一寸血肉。
他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正打算把酒瓶豎起來,停止飲用這條毒蛇,但他的妻子卻好像不同意,那隻纖瘦的手緩慢地扶住鉛瓶,讓蛇的尾巴也流進丈夫的嘴裡,一滴都不剩。
千萬顆毒牙在猛烈地撕咬他的嘴唇,口腔,然後是食道,最後是胃,一整條毒蛇就這樣橫在麥克的身體裡,劇烈的毒性讓他看不清妻子的臉。
他不想死!他不要死!麥克奮力地擡起手,他掐住自己的喉嚨,像要阻斷毒蛇的路,又擡起一隻手掌——勞拉握住了那隻手,太好了,他的妻子是愛他的,一定會救他的,雜貨鋪有沒有又要什麼緊呢?
麥克的體溫變得冰涼,他情不自禁貪戀妻子那隻溫暖的手,又比着口型無聲呐喊——
救我!醫生!救我!
勞拉緊緊握住他的手,她的臉好像在這個時候重新煥發出青春,明媚又溫和,她将臉頰貼在麥克的手背上,似乎好奇那條毒蛇在人體内是如何生長,又是如何狩獵的……
她的丈夫手垂下去了,再也沒有擡起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