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飛鳥認識嗎？
他們有聯系嗎？
……
又或者說。
又或者說……
封言舟垂在身側的指尖抖了一下，然後一點一點地捏緊。
緊到指關節都泛白。
又，或者說。
其實後藤飛鳥，就是舒頌一。
*
舒頌一嘆了口氣，盯着手機上自己與封言舟微信聊天窗口的聊天背景發呆。
陽臺有風吹過，把他的發絲吹得飛起來，但他無暇顧及。
背景的照片是當初他們還關系不算好，在保姆車上粉絲在車下給他們拍的那張合照。
照片裏的封言舟側着臉看着他，皺着眉頭，看起來并不是很開心。
而背景上的文字記錄，寥寥無幾。
他和封言舟幾乎不怎麽聊天。
随手輕輕一滑，就能滑到最上面，兩人剛加上好友那天的對話。
那天他們也在吵架。
封言舟帶媽媽看病，他追過去，想要跟着人和好。
但用的方式不太對，因此雖然和好了，但關系并沒有馬上變好來着。
把加上之後的聊天記錄從頭翻到尾，舒頌一又嘆出一口氣，滿腦子都是自己方才在英雄聯盟端遊上，一字一句看完的留言內容。
當時客戶端一登陸，他點開右下角的好友消息，就能看見那個ID名為INEVERDIE的小孩擠在所有問他去哪了的消息的最上面。
封言舟給後藤飛鳥發了99+的留言。
從舒頌一決定打職業并加入TVG青訓隊，不再使用後藤飛鳥這個號的那天開始。
留言一開始也是和他列表的其他人一樣，問他去哪了，怎麽不上線了，怎麽不回消息、不理人了。
每句話後面都要加各種樣式不同的哭哭顏文字裝可憐。
後來大概是感覺到了他的離開，封言舟不再詢問他消失的原因，隻是單純會隔一段時間就對他表達一次思念。
-飛鳥哥哥，我好想你呀，今天排位匹配到了一個很蠢的路人輔助。
他居然有臉嫌棄我的AD太菜，我好生氣(--)
-我馬上又能用AD英雄打上國服第一了，我厲害吧！(^_^)v
-我媽媽今天給我買了一件新衣服，說是最近降溫了，飛鳥哥哥，你也要注意保暖，別感冒了呀(*^_^*)
-媽媽今天突然哭了，但我不知道為什麽。
她不願意和我說。
飛鳥哥哥，我好想長大呀:(
-我長大了能來找你嗎
-飛鳥哥哥，我好累。
羨慕那些每天為了分數苦惱的同學。
我媽媽對我沒要求，我沒有爸爸。
鄰居叔叔每次看見我都說我是野孩子，隻知道打遊戲。
但我讀書也不好，不能讓媽媽開心，我自己也不開心。
打遊戲至少能賺到錢，能給媽媽買治病的藥。
他們懂什麽啊，真是的(--)
-新年快樂o(^_^)o
……
-我最近都不去學校了。
不想去。
他們都說我有個牢裏蹲的爸爸，可是那個人不是我爸爸，我讨厭他。
-好想你，想和你一起打遊戲。
想和你聊聊天。
-祝我十六歲生日快樂。
突然發現我忘記問你的生日了oTATo
-那我希望你每天都快樂:D
-最近版本又大改了，你知道嗎？好多AD英雄加強了，你一定會喜歡玩的。
而且我也越來越喜歡打AD時候Carry團隊的感覺了，偶爾遇到好相處的輔助，他們會加我邀請我和他們雙排。
我變得像你一樣受歡迎了，但是肯定沒有你厲害。
謝謝你教我打AD，我每天都覺得認識你很幸運。
飛鳥哥哥
-我今天不開心。
但我是媽媽的依靠。
我隻能偷偷地躲起來哭。
……
-最近有青訓隊找我了
-媽媽的病情在加重，家裏積蓄也變得很緊張。
那個叫ASG戰隊的經理答應我會給我一份報酬不錯的合同，我要去嗎？
-我要起一個很帥的ID，可以讓很多人都記住的那種。
-我去了。
我要賺錢，給媽媽治病。
-飛鳥哥哥，我會努力長大的。
記錄最後停在2019年的冬天。
自從說好想長大之後，封言舟句末的顏文字也慢慢變少，最後到沒有。
那之後，封言舟就以deadshot的ID注冊成為職業選手，并在ASG戰隊出道了。
他在ASG一戰成名，又被ASG抛棄。
想着想着，舒頌一鼻尖有點泛酸。
他垂眸撫摸着手機屏幕上封言舟那張看起來生氣的臉，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當時去青訓隊之前換了手機號，拿到聯盟給發的超級賬號後就再沒用過國服後藤飛鳥的賬號，後來甚至還忘記了密碼。
對不起，當時隻是把你當可愛的小弟弟，當萍水相逢的網友，沒有想過在你心裏我的重要。
重逢後第一次打遊戲沒把你認出來也對不起，在你難過的時候沒給到你安慰也對不起。
對不起缺席了你的成長。
你叫我哥哥，我卻一點也不像一個哥哥，對不起。
舒頌一不敢想當時十五六歲的封言舟是怎麽一個人度過那漫長的孤獨歲月的，他經歷過那種感受，他知道有多難熬。
思緒進行到這，舒頌一暫時打住，他想去找封言舟說說話。
也不知道封言舟遊戲打完了沒有。
就這樣，他低着頭來到陽臺門口。
封言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舒頌一的房門前站了多久。
他隻知道自己滿腦子都是舒頌一當時問他國服ID叫什麽時候的畫面。
還有舒頌一聽他講飛鳥哥哥故事的時候，淡淡勾起的嘴角。
他根本不敢往“舒頌一就是後藤飛鳥”那個方向去想。
可是如果舒頌一不是後藤飛鳥，又怎麽會有戰績截圖？
走廊盡頭忽然傳來開門和腳步聲。
還有一句錯愕的、輕聲的：“粥粥？”
封言舟身闆一僵。
他循聲看去。
隻見舒頌一站在二樓走廊盡頭的陽臺門前，一動不動。
走廊很暗，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空氣靜了幾秒鐘。
封言舟深吸一口氣，走過去。
舒頌一來不及往後退，手腕就是一緊。
眼前的景象從走廊重新變回陽臺，他有些急促地呼吸着，趁對方沒轉身，擡手拭去自己眼角溢出的情緒。
門是彈簧的，在少年身後慢慢關上。
陽臺沒開燈，隻有月亮以及樓底下照上來的路燈，光線昏暗卻足夠讓舒頌一看清少年通紅的臉，還有那臉上微微愠怒的表情。
他手一抖，往後退一步，脊背抵上欄杆扶手。
封言舟拉着他手腕的力道卻一點沒松，甚至緊了一瞬。
他看到了。
舒頌一知道。
但他走前明明把門關上了的。
來不及細想，舒頌一就感覺到自己手腕被封言舟一拉，站在他面前看樣子在生氣的少年很強勢地喚回他注意力，要他緊緊地與之對視。
“你是後藤飛鳥。
”不是疑問句。
舒頌一看着封言舟紅成一片的臉，在數秒鐘的靜默後，低低“嗯”了一聲。
他沒有否認。
封言舟咽了咽自己喉口滾燙的情緒，深呼吸，但根本無法冷靜。
出口的話音還是發着抖：“你是後藤飛鳥。
”
他又重複了一遍。
像是不敢相信。
又像是強調事實給自己聽。
“我是。
”舒頌一的語氣溫和而平緩，他也不反抗少年因為情緒失态而過分用力攥着他手腕的力道，目光認真地探向封言舟眸底，說，“對不起，粥粥。
”
“當初不打一聲招呼就消失了。
”
話音剛落，卻像石頭砸向水面，激起一陣止不住翻滾的水花。
“……這不重要。
”封言舟說。
舒頌一一頓。
“這不重要……”封言舟像是語無倫次一樣又重複了一遍，重複完後擡起另一隻手胡亂搓揉過頭發，別開臉沉下語氣，“舒頌一，你消失了不重要，你是後藤飛鳥也不重要。
”
他說：“都不重要。
”
舒頌一垂眸，把封言舟抓着自己手腕的那隻手輕輕摘下來，捏到手裏。
他輕聲地順着封言舟的話，五味雜陳地問：“那什麽重要？”
“什麽重要？”封言舟聞言，慢慢重複了那句問題，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往下癟了一瞬，“重要的是，重要的是……”
話在他齒隙被磨碎過，又含糊地吐出來：“重要的是，你為什麽不和我說？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從問我國服ID是什麽的時候就知道了，對嗎？那為什麽，認出我來了卻選擇瞞着我，為什麽騙我？”
說到這，他吸了口氣，別開臉：“舒頌一，你又騙我。
”
口吻很輕的一聲責備。
不是騙你。
舒頌一張了張口。
卻又頓住。
他說不出話。
他不知道該怎麽說。
封言舟也沒再打算等他說話，自顧自繼續說下去了：“我明明也和你說過我有多想念，和你說過我有多希望得到後藤飛鳥的回音。
你甚至還安慰我，想念有聲音，卻不告訴我真相，為什麽要瞞着我？”
說到這，他情緒似乎有些控制不住地溢出來，叫他手抖了，唇也抖了，肩膀也發起顫：“想念有聲音那你聽見了嗎？我明明都親口說給你聽過了……你聽見了嗎？”
“舒頌一，我好不開心。
”
封言舟說着說着，竟然咬着唇滾下兩顆圓圓的淚珠來。
“我感覺我好像被你、被你當傻子一樣耍了。
你像小偷一樣把’我想你‘這件事偷走了，還不和我說。
你就仗着我喜歡你……就仗着我喜歡你——”
未完的話音忽地收鑼罷鼓。
那雙含着淚光濕漉漉的眼睛怔了一下，又慢慢地睜大。
舒頌一還沒來得捋順大腦的混亂，組織語言回應。
手心就驀地一空。
他怔然地朝眼前人定定看去。
封言舟抽回手，往後退了一步。
臉上的生氣不見了，難過不見了，隻剩下錯愕和慌亂。
他扭頭就跑。
拉開陽臺門，頭也不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