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種種行徑,換位思考一下,确實很難讓人覺得這是“接納”與“磨合”。
更像是“找茬”。
他于是沒說話。
直到耳邊又傳來封言舟的話音,對他說“我先回去了”,才回過神反應過來自己和封言舟進行談話的目的。
“等等,粥粥。
”他出聲道。
封言舟站住。
他感覺自己其實有點知道舒頌一想要問他什麽,想說什麽。
于是不等那人開口,他便先牽起一個淡淡的笑,安撫道:“我沒事了已經。
謝謝你的關心。
”
“我不信。
”但舒頌一這樣說。
封言舟嘴角那淡淡的笑意因此又褪去。
也許睡一覺确實會沒事,很多不好的情緒總是睡一覺就忘了。
舒頌一知道這個道理,這是他對待自己一些負面情緒時慣用的手法。
他覺得封言舟應該也是這樣打算的。
可不得到及時治療的傷口就像被人遺忘最終成了日常的頑疾,它會在任何傷心的時候重新浮現出來,疼起來,提醒他短暫的遺忘并不能當治病的良藥。
“粥粥,你明明就還是很難過。
”
他的心思好像又被這人猜到了。
封言舟反省自己掩飾情緒的技巧大概真的太過拙劣,又為舒頌一的細心和敏銳感到動搖。
他揪住了自己衣服的下擺,微微低下頭,抿着唇。
他在猶豫是否要傾訴。
長久以來,他是跟着母親的,從小到大遇到的很多事,因為年齡的一些代溝,他和母親講,并不能夠得到想要的理解。
久而久之他就隻挑母親能理解的和她分享了。
後來再加上母親生病,為了不讓母親操心,封言舟慢慢地就養成了獨自消化情緒和許多事情的習慣。
如果可以的話,他現在寧願像之前那樣走到基地門口去吹吹風。
反正吹吹風,再睡一覺,應該就好了。
想到這裏,封言舟調整自己的心情,想要再次牽出一個笑,将舒頌一的關心搪塞過去。
但他剛擡頭,舒頌一的臉就忽地在眼前湊近了。
封言舟被吓得往後退了一步想要保持距離,臉頰卻被眼前人伸出手掐住。
“一個人逞強很累的,粥粥,”舒頌一細長的眼睛睜大了,很認真地盯着他看,“別當傻瓜。
”
“真的不開心就說,我會安慰你。
你知道的,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總是惹你生氣和難過。
”
最近比賽打得很順利,訓練也沒出什麽問題,說到這,舒頌一覺得,封言舟應該不是因為遊戲而難過。
他看着少年偏開的臉,和臉上略顯倔強和要強的表情,忽然猜到什麽。
那捏着人臉頰的手慢慢地松了。
“粥粥,”他語氣不自覺地放輕了問,“你是不是想家了?”
封言舟的眼眶随着這話音再次染上紅色。
隔壁在這時忽然又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然後是開心的大笑。
他們似乎聚集在了小祥的房間裏,不知在做什麽。
開心很脫線,朋友很多,總是和KK同進同出;KK雖然看起來總是在勸開心正經一點,其實也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小祥和他交流不多,但偶爾能聽見他在基地裏給家鄉的奶奶和家裏的弟弟打電話;舒頌一也有朋友會找他聊天……
他們都是被需要着的,他們都很幸福。
他呢。
封言舟的目光落在舒頌一輕輕點地的受傷的那隻腳上,他其實挺喜歡跟着舒頌一當一根“拐杖”的。
但這人愈合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最近幾天已經能看出來不太需要他了。
想到這裏,封言舟忽然很想摸一摸自己的那本日記本。
還有母親給他織的圍巾。
孤獨毫無防備地将他裹挾,他此刻半懸着的不安需要找到一個落點,他想要被人接住。
封言舟往後又退了一步。
腳跟卻撞到了門闆。
看着眼前人的這番反應,舒頌一知道自己應該是猜中了封言舟的心事。
更确切地來說,他知道,封言舟應該是想媽媽了。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夠準确地安慰封言舟這份哀傷的心情,舒頌一沒有體會過,不能夠感同身受。
于是隻在沉默後,他走上前,擡手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
隔壁又傳來開心很模糊的大喊大叫。
“#@;/…小祥你……!……#、/@神經病吧哈哈哈哈……”
舒頌一絞盡腦汁想要說一些安慰的話,卻看見封言舟低垂的腦袋滴下兩滴淚珠。
他拍人肩膀的手一頓,彎下腰想要看清少年的臉。
為了隐忍情緒,封言舟的表情很平靜,那雙被眼淚打濕的眼睛更顯得濃墨重彩,漆黑幹淨的瞳仁、染着憂傷的眼神。
封言舟長而濃密的睫毛變成一绺一绺的,垂下來,讓他的可憐和示弱顯得更柔軟了。
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孩子。
舒頌一上前一步。
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直起身,将肩膀送到封言舟的臉旁,擡手附在少年的頸後。
那具身軀因為他的動作有一瞬的僵直。
又很快卸了力。
封言舟的腦袋便順勢靠上了他的肩膀。
“借你靠一下。
”舒頌一淡淡地說。
耳畔傳來細碎的,悶悶的,封言舟吸鼻子的聲音。
舒頌一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站着,呼吸都緩了、輕了,怕讓封言舟靠得不舒服。
周圍靜下來,但隔壁的鬧騰沒停。
舒頌一垂下眸,餘光瞥見封言舟泛紅的耳尖,他閉了一下眼睛,感受自己漸快的心跳。
腰間這時陡然一沉。
一個力道先是輕輕地覆蓋上來,将他還住,然後慢慢地收緊。
舒頌一呼吸頓時亂了,耳邊嗡嗡地傳來封言舟的聲音:“……讓我抱一下。
”
不是撒嬌的句式,舒頌一聽得懂封言舟隻是因為單純地需要一個擁抱以安慰自己,于是索取。
身後傳來貓叫和紙筆掉落的聲音,舒頌一不回頭都知道是萬萬在搗蛋。
他指尖有些抖地,慢慢地去拍封言舟的背,小聲說:“嗯。
別難過,我陪着你。
”
那句除夕夜沒能說出口的心裏話,在這時和盤托出。
舒頌一抱了一會兒封言舟,又退開。
他熱着臉,面不改色地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半是想要逗他轉移他注意力地說:“你還有哥哥,你不是一個人。
”
說完,還伸手捏了一下封言舟的臉。
萬萬“喵”了一聲,跑到角落裏開始吃舒頌一給他放的貓糧了。
咀嚼的聲音“咔咔”的,很清脆。
混着隔壁開心和KK兩個人的大笑聲。
臉頰上那人掐一把又放開的力道仍然停留着。
封言舟吸了吸鼻子,沒有回應舒頌一逗他的那句話。
卻截住對方垂落的那隻手。
“再抱一下。
”他說着,握緊愣住那家夥的手腕,朝自己懷裏的方向拉。
俯身時,餘光一閃而過那人通紅的耳朵。
封言舟嗅着鼻息間舒頌一身上沐浴露的花果香氣,沉聲說:“我心情好多了……謝謝你。
”
而此刻,隔壁的小祥有些忍無可忍地伸手關掉了開心逼他循環播放的他和KK笑聲的錄音,面無表情地掏了一下被吵得不行的耳朵。
他放下在播放視頻的手機,輕手輕腳走到門口,打開門,對撅着腚扒在門上在偷聽的兩個人道:“……夠了沒?”
開心和KK兩人不約而同地猛然回頭,食指放到唇邊對他說:“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