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
“因為,哈哈哈哈,因為,”開心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笑,“前年吧應該是,隊長他韓服排到一個傻逼路人AD,自己菜打不過對面就罵輔助,說都是隊長的問題,還一直給他點陰陽怪氣的贊,哈哈哈哈哈。
”
“舒……隊長他,那個時候看不懂韓文,一開始以為這人要和自己交朋友。
遊戲結束之後就把那韓國人發的話拿去翻譯,結果發現全是罵人的,他氣死了!氣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吃飯的時候我們就看見他開始找韓語的網課在那學習,就為了能和韓國噴子對罵。
”
開心說完,捂嘴縮起脖子,笑得整個人在抖。
……居然是這個原因嗎。
封言舟聽着,不知是不是被開心的笑聲感染,也笑了一下。
聽起來很離譜,但确實是很“舒頌一”的做事風格。
*
兩人因為講悄悄話,走路走得慢,是最後到餐廳的。
“我去,小龍蝦,今天是有什麽好事嗎?”開心一看餐桌上擺着的外賣,眼睛立馬亮了,丢下封言舟跑過去。
小祥和KK已經坐好等着了,舒頌一站在偉哥身旁。
看見他倆,小祥還催:“快點,等你們一起開飯呢。
”
“隊長請客喔。
”KK笑着補充。
封言舟也落座。
偉哥笑眯眯地看着他們,回答開心的話:“确實是有好事。
”
“隊長牛逼隊長大氣!”開心先是大聲拍一通馬屁,随後帶上塑料手套,扭頭對舒頌一好奇地問道,“發生什麽了?難道是偉哥訓練賽前把你叫走講的那件事?”
其餘幾人也好奇地看過來。
“不會是接到代言了吧。
”KK已經利索地剝好一隻龍蝦肉,邊往嘴裏塞邊道。
“是啊。
”舒頌一于是接着話淡淡答。
他目光卻落在餐桌角落,樣子不太熟練地戴好手套,慢吞吞剝蝦的封言舟身上。
封言舟旁邊還空着一個座位。
舒頌一斂眸走過去,坐下。
餘光裏,身旁那人剝蝦的動作一頓,又很快繼續起來。
作為明星選手,舒頌一榮譽有,形象好,微博上粉絲體量大,女粉又多,經常接到代言這件事在隊內已經不足為奇。
開心幾人聞言見怪不怪,熟練地豎大拇指誇贊,然後埋頭繼續幹自己的飯。
“粥粥也有。
”舒頌一又不鹹不淡地補充了一句。
這下把埋頭幹飯的三位給唬愣住了。
“小狗?”開心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舒頌一又看看封言舟。
而突然被點名的封言舟顯然對這個消息十分的措手不及,動作有些僵硬地扭頭朝舒頌一看過去。
代言?
他?
“發什麽呆?”舒頌一的目光依然是涼的。
室內開着暖氣,卻并不妨礙那道目光掃過來時,讓封言舟覺得臉上掃過一小陣風。
他聞言,重新把頭低下,笨拙地和蝦殼繼續作鬥争,悶悶答:“沒有。
”
答完,他又忍不住問:“什麽代言?”
“外設的。
”舒頌一說了一個國産電競品牌,“要拍宣傳海報和宣傳片,時間偉哥說這兩天會商量下來。
”
偉哥在一旁補充:“吃完夜宵你倆來會議室把合同簽了。
”
這個牌子封言舟聽說過。
他在心裏默默記下偉哥與舒頌一的話,面無表情地點頭“哦”了一聲。
代言的話題算是結束了。
餐桌上安靜了一會兒,隻剩下剝蝦吃蝦看視頻的動靜。
封言舟覺得手裏這蝦殼跟存了心要和他作對似的,總打滑。
他手又莫名有些抖,摳好幾次都摳不開一個小口。
而旁邊,開心和KK他們面前的蝦殼已經堆成一座小山了。
“你沒吃過小龍蝦嗎?”舒頌一在一旁看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問。
封言舟頭皮緊了一下,被蝦殼弄得有點煩了,隻淡淡答:“嗯。
”
應完,又想到什麽,他問:“你不吃嗎?”
舒頌一:“剝殼很煩,不喜歡吃。
”
封言舟:“……”
開心聽見他倆的對話,從手機播放的視頻裏分出心來,教了一嘴:“你要先把頭摘了,小狗,然後從邊上的地方摳,實在摳不開就上嘴。
”
對于自己的無知封言舟感到有些許害臊,但他還是說:“好。
”然後繼續嘗試。
終于,“啪”,蝦殼摳開了,塑料手套卻也應聲破了。
封言舟感覺到自己手指被湯汁浸濕,雖然嘗到了蝦肉的滋味,卻仍看起來一幅不大開心的模樣。
他嘆了口氣,離座去洗了個手,回來換掉手套,套上一對新的,又繼續開始剝蝦。
看着眼前人這副被小龍蝦惹惱、卻又因為想吃而耐下性子的模樣,舒頌一有點忍俊不禁。
很快又反應過來自己情緒的洩露,他轉開臉,繃直嘴角看向別處。
發了幾秒鐘呆後,舒頌一沒忍住,又把臉轉回來。
他盯着封言舟旁若無人專注的側臉,走了神。
回想起剛剛結束的那把訓練賽,自己和封言舟走下時,幾乎默契到可以說像共腦一般的操作。
以及昨天看封言舟遊戲第一視角錄屏,注意到的那些一直以來被他忽略掉的操作細節。
那種後知後覺的熟悉感,這時氣球似的在他胸腔膨脹。
其他人這時候都吃得差不多,起身離開。
最後偉哥也接了個電話後走了,走時不忘囑咐一句“吃完抓緊去訓練”。
餐廳隻留下不愛吃龍蝦的舒頌一,和看起來對龍蝦感覺不錯卻吃得不熟練的封言舟。
感覺到旁邊一直有個人盯着自己,封言舟終于忍不住問:“你不吃,呆在這做什麽?”
“看你吃。
”舒頌一一隻胳膊撐着腦袋,懶懶答道。
“……能別看嗎?”封言舟奇怪地看他一眼。
舒頌一沉默了。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音,封言舟停下剝蝦的手,正準備再次擡眸看過去。
面前的人卻突然這時候開口:“粥粥,你國服號的ID叫什麽?”
*
INEVERDIE這個ID是封言舟十三歲的時候取的。
取英文是為了裝逼。
當時他在班裏其他學科爛得一塌糊塗,隻有語文和英語好。
但這兩門課又很注重書面分,他字醜,因此封言舟上學時隻能算個成績一般般的孩子。
回家後,那時候家裏除了母親還是有個男人的,雖然常年不回來。
男人在外地做生意,開着一家生意不錯的中介所,偶爾炒炒房。
賺的錢會寄回家裏。
那時他們家的日子還不難過,甚至可以說小康往上一點的程度。
封言舟也是因此才會在小學沒畢業的時候就接觸到電腦,有機會玩上英雄聯盟這個遊戲。
隻不過一開始他對遊戲的依賴性并不高,隻是偶爾玩玩。
那時候的母親也還沒生病,她因為家庭原因和一些封建守舊的思想,學歷止步于中專,在一家私人醫院裏當護士。
年輕時又被一些人帶壞,染上抽煙酗酒的不良嗜好。
封言舟聞不慣煙味,甚至可以說讨厭。
但他不讨厭母親。
因為母親總給他零用錢,也不阻止他打遊戲,還會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安慰他。
是唯一陪在他身邊的人。
但那個男人,是封言舟這輩子最讨厭的人。
偶有一家人團聚的日子,年幼的封言舟通常在自己的房間裏。
睜眼閉眼,聽見的都是母親被那男人折磨到氣急敗壞的怒罵,和哭泣。
那個人罵完母親,來罵他。
發起瘋來還會動手。
封言舟從來沒有記過他的名字,就連那副面孔都早在記憶中模糊了。
對于那個男人一切的印象,都止步于十二歲那年夏天,一通110打來的電話。
那通電話是母親接的。
那時候他們家裏還安裝有座機。
沒人會去在意座機那小屏幕上顯示的來電號碼,母親當時在洗衣服,接起來“喂”了一聲,長久沉默後就把電話丢了。
然後她回過頭,一把拎起在看電視的封言舟,對他說:“我要和你爸離婚。
”
母親是一個行動力很強的人。
說離婚,第二天下午就領到了綠本本。
封言舟那時小,還不明白為什麽。
但因為對那個男人沒有感情,不關心,于是也沒多問。
甚至還覺得讓那個男人離開他們家,對他和母親都是一種解脫。
他是在好幾個月之後才知道,那人是因為被判了強丨奸罪锒铛入獄,母親才狠下心斷絕了他們之間的一切往來。
至于具體事情是怎麽發生的,警察對母親說了什麽,男人強丨奸的對象究竟成年與否、是男是女——封言舟一概不知。
他隻是默默在心裏把這人埋了,遺忘了,從那之後,幾乎不再想起。
這一切變故發生之後,封言舟在學校裏變得沉默、孤僻,也很少朋友。
他開始沉迷打遊戲。
母親的身體也一天天佝偻下去。
為了不被現實擊垮,封言舟給自己英雄聯盟的國服賬號改了個INEVERDIE的ID。
後來再也沒換過。
他不能倒下。
他要賺錢。
他還要照顧媽媽。
*
久違地對旁人念出自己那串ID的時候,封言舟聲音不大,腦海中卻有些喧嚣地滑過這些回憶。
他被吵得掩了一下眼睑。
也就沒看見舒頌一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他果然沒有猜錯。
舒頌一有些了然又有些恍惚地想。
所以封言舟真的就是,當年那個總纏着自己一起走雙人路的小天才弟弟。
隻不過當年的事情于他而言,過去得已經有些久遠,且那時候的封言舟不過是衆多好友中愛纏着他玩的其中一個。
雖然有印象,那時兩人配合的默契程度也确實讓他為之驚訝過,但如今重新回憶起來,也還是花了些時間。
一時間,舒頌一不知是該感嘆自己與封言舟之間這份緣的奇妙,還是該責備自己的遲鈍與粗心。
怎麽就沒早點認出來呢?
封言舟還記得自己嗎?
但看樣子,封言舟也是沒有認出他來的。
那如果隻有他一個人記得這段回憶的話,應該就沒有再提起的必要了吧。
畢竟他和封言舟的關系現在算不上好,這種說出來作用在于讓關系更進一步的話題,似乎隻會讓他倆變得尴尬。
舒頌一覺得自己思緒有點亂。
自報家門後長久沒得到回音,封言舟不由得盯着舒頌一多看了幾眼。
他正想問這家夥在想什麽,就見舒頌一突然從位置上站起來了。
然後招呼也不打一聲,扭頭徑直地離開。
……好莫名其妙的人。
封言舟默默地低頭繼續剝蝦,如是在心中點評。
但好在舒頌一也不是第一天這樣犯神經。
因此他也就見怪不怪了。
把剩下的小龍蝦吃完,封言舟辣得嘴巴疼,又覺得有些意猶未盡。
舔舔嘴巴上沾到的湯汁,他把餐桌上的垃圾收拾了,剩下一些清潔工作交給負責後勤的阿姨。
封言舟回到訓練室裏。
又被通知讓去會議室。
偉哥和舒頌一都在裏面。
而會議室的圓桌上,放着前不久提到過的代言的合同。
封言舟走進去。
偉哥在一旁看着兩人浏覽合同并簽字,同時道:“那邊時間定了,拍攝時間在下周周末。
到時候基地會安排車子接送的,我也會跟你們一起去。
不用擔心。
”
封言舟放下手裏的簽字筆,點點頭:“好。
”
“你去幹什麽?”舒頌一卻像是聞言才回過神來似的,問。
“我去看着你們啊。
”偉哥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議,“你腦子壞了?還是失憶了?第一次接商務嗎?”
舒頌一扯了扯嘴角,瞪他一眼,又因為心裏想着事情,腦子一團亂麻,沒再說什麽。
隻是“哦”了一聲。
他少見地沒有反駁這個行為,讓偉哥意外地睜大了眼睛。
甚至伸手,在舒頌一走神失焦的眼前晃了晃。
晃得舒頌一皺起眉頭。
“別煩我。
”他将偉哥的手打開,而後幹脆站起身來,“沒別的事了吧?”
偉哥也不惱,隻是依然盯着舒頌一的臉點點頭:“嗯,你倆簽完字就可以走了。
”
聞言,封言舟也站起,跟在舒頌一的後面離開會議室。
出門後沒走兩步,便見走在前面的家夥突然駐足。
封言舟趕緊停下腳步,以免和舒頌一撞到一起,同時目光朝人轉回的側臉上看去。
“小龍蝦,”舒頌一掃了他一眼,又看向別處,“好吃嗎?”
沒有想到這人是要問他這個問題,封言舟有些意外,但還是答:“好吃。
”
話音落下,眼看舒頌一得到答案後沒有了繼續說什麽的意思,他又想起兩人在餐廳時的對話,追問:“你問我國服號的ID是有什麽事?”
走在前面那人擡腳的動作一頓。
“沒什麽。
”舒頌一回答說,“今天發現你操作有點眼熟,感覺在哪見過。
問問。
”
封言舟霸占過國服第一很長一段時間,之前加入ASG的時候也被輔助問過。
得到回答,他沒多想:“喔。
”
話題就這麽被翻過去了。
*
和封言舟很久以前就認識、并且一起打過遊戲這件事,舒頌一誰也沒有說。
訓練結束回到宿舍後,他想久違地登錄上自己的國服賬號看看,輸入了不下八次密碼。
全是錯的。
……操。
他居然把國服號的密碼給忘了。
當年注冊英雄聯盟的□□賬號綁定的那個手機號也早就被他注銷,一時間,舒頌一想不出有什麽方法能把賬號找回來。
他有些洩氣地倒在床上。
被他抱進房間的悠米此刻正在床頭蹦跶鬧騰,被主人倒下的動靜吓了一跳,飛快竄下床仰頭觀察床上的人。
隻見那人類像是根本沒注意到他似的,扯過枕頭把自己臉蒙起來了。
悠米“喵”地叫了一聲。
不過找回來應該也做不了什麽吧。
隻不過上面會有自己曾經與封言舟一起打過遊戲的戰績記錄。
而已。
想到這裏,舒頌一拿起手機,給praise發了一條消息。
【daisuki:我有個國服號密碼丢了,換過手機號但是忘記換綁,當時注冊的□□找不回了。
你知不知道找回來的辦法?】
praise大約是有事情,消息發出去後舒頌一回到手機桌面,反複打開幾個軟件又關掉。
對面那人過了一會兒才回他。
消息通知一彈出來他便立刻點開。
【praise:你找官方試試?】
【praise: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不過找官方那邊的技術人員應該有用吧】
還要找官方嗎。
舒頌一點開輸入框,打了個“好”,發出去。
【praise:我上次那個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別逃避啊】
果斷關掉和praise的聊天窗口後,舒頌一卻沒有馬上找偉哥聯系英雄聯盟官方的工作人員。
而是打開自己的微信收藏,盯着收藏列表裏唯一的一個鏈接。
再次點進那條帖子,舒頌一逐字逐句地認真浏覽了兩遍。
邊看邊回想自己與封言舟在大年三十,吃飯喝酒看春晚的那天夜裏。
當時他盯着封言舟的眼睛,想着自己從小孑然一身的經歷,隻覺得冥冥中到他身邊來的封言舟,像是命運給他早就安排好的一次邂逅。
而此刻,那種“冥冥之中”的感覺更甚了。
-哥哥,有空嗎,可以帶我玩嗎?
-今天我媽媽不在家,但是還好有哥哥陪我(^^)
-哥哥怎麽什麽都會玩?好厲害呀!
-我最近練了好多AD,帶哥哥躺贏(??△?)?
被他淡忘的一些回憶卷土重來,舒頌一閉上眼,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很多,幾年前兩人作為網友雙排時聊天,封言舟說的話。
那時候封言舟還很小,十三十四歲吧,是發消息喜歡用顏文字的年紀。
言語間從來沒有和他說過“爸爸”,身邊似乎隻有媽媽。
現在成一個人了。
他也是一個人。
從小就是。
舒頌一吃過很多一個人的苦。
所以當時,他在看見封言舟在自己面前泣不成聲後,當下猛地感受到一種強烈的,陌生的情緒。
說不清楚是什麽。
封言舟的眼淚像石頭,嗚咽聲像刺。
砸得他心軟下去,紮得他疼。
于是腦海中冒出想要擁抱這個少年的沖動。
但舒頌一以喝酒抑制了自己的不理智。
以“新年快樂”,代替了原本想說的——
以後我會陪着你。
想到這裏,嘆了口氣,舒頌一将手機放到一邊,閉眼翻了個身。
這樣想起來,上帝在安排他們這段命運的時候,似乎從來沒有藏着掖着什麽。
是他太笨了。
舒頌一又翻了個身,半睜開眼,慢慢滾下床,伸手把跑走的悠米捉回來。
小貓被掐着胳肢窩提起,也一動不動地毫不反抗。
舒頌一把他放在自己的身邊示意他躺下,悠米很乖地躺了。
抱着貓,舒頌一重新打開手機,找到浏覽器。
然後輸入。
“怎樣才算喜歡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