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眼,有些沉思。
程文峰離開不久,程岚就來了。
“他出去運貨了。
”蘇琴說着,招呼程岚進來坐,起身給對方倒水。
程岚把給程文峰拿的西瓜分她一個,搖手道:“不用麻煩,我不渴。
”
“天氣這麽熱,多喝水好。
”蘇琴把水放在她面前,笑着說。
兩人面對面坐下。
程岚看着蘇琴,內心又不好受了,眼角抑制不住發癢發酸,她還要強撐着扯了扯唇角道:“你這小姑娘,學習這麽厲害,難怪看不上接班的位置。
”
說完她頓了頓,再次開口:“這樣也好,有出路憑啥留下來受氣,誰稀罕那個破位置!”
蘇琴淺淺笑了下:“運氣好罷了。
”
“都考全市第二名了,你還這麽謙虛!”程岚笑罵她。
下一秒,臉上又愁容起來,幽幽嘆氣。
“您怎麽了?”蘇琴問。
程岚不瞞她:“我見你和文峰住對門,兩人相處也還行,還想說再撮合撮合你們。
他對你感覺應該是不錯的,我也喜歡你,但現在你們肯定是不合适了。
”
蘇琴都考上了燕大,即将去首都,雖說在隔壁市,到底是跨省。
而且,她還要讀四年大學,怎麽可能相親結婚?
蘇琴還沒接話,程岚眼神逐漸黯淡下來:“我們家文峰啊,姻緣是真的差,和你徹底沒戲了。
”
她喝了兩口白開水,越想越心酸,好似都沒了盼頭,聊兩句後也離開了。
蘇琴送程岚離開後站在院子門口,看着對方落寞的背影,隐隐有些明白程文峰為什麽對她也開始疏遠起來了。
他是不是也覺得,她考上了燕大,兩人就已經不可能?
當天傍晚。
忙活了整整一個下午的程文峰開始收工回家,他收了賬,又把工錢結給師傅和工人,看着手裏剩下的好幾十塊,深邃的黑眸沒有波瀾。
若是以前,他心裏還有點盤算和底氣。
雖說幹這行不穩妥,但利潤和市場大,蘇琴考上大專或者本省的大學,他也供得起,能讓她過得好。
隻要她願意,他們就結婚,重新蓋間大瓦房都不是問題,先不結婚也沒關系,不會耽誤她上學。
就像程岚所說,程文峰千算萬算,沒有想到蘇琴居然考得這麽好,要去國內最頂尖的學府了。
是啊。
完了,他完了。
程文峰為蘇琴高興,她畢業後,前途無量,也為自己難過,已經翻來覆去好幾天睡不着。
他的心口就像被一塊石頭壓着,喘不過氣,更像有把鈍刀來回摩擦,悶疼悶疼,對一切都開始茫然起來。
“你回來了啦?”
不知不覺程文峰走到了巷子裏,快要到家時,蘇琴突然從她家門口出現,笑容明豔看向他。
“嗯。
”程文峰眼底閃了閃,輕輕點頭。
蘇琴彎着眉眼:“我煮了飯,快來吃飯吧。
”她說着,轉身往裏走,清脆愉悅的聲線還在傳來,“我做了鹹魚茄子煲,還有麻辣豆腐,還有小炒雞肉和冬瓜湯,可多了。
”
她說完,察覺到身後的人沒跟上來,抿唇嘆氣,再次笑着扭頭催促:“快點過來幫我把桌子搬出來啊。
”
“來了。
”程文峰這才進門,臉上還帶着掙紮猶豫。
吃飯時,一直在蘇琴在說,程文峰在聽,偶爾附和,與尋常帶着笑意相比,顯得那麽心不在焉。
蘇琴并不在意,飯後趁程文峰洗碗時,她切了程岚拿來的西瓜,要和他分享,順便聊聊天。
而程文峰卻說自己有事沒忙完,還要趕去店裏。
蘇琴沒說什麽,給他拿了兩瓣西瓜,并且囑咐:“不要忙得太晚,錢是賺不完的,身體更重要。
”
“好。
”
接下來的幾天,蘇琴都買了飯菜,做好飯等他回來。
程文峰有些逃避,和她在一起時話越來越少,看着嬌俏動人的她,越發不好受,不想暴露太多情緒,默默吃飯,默默幹活。
蘇琴看着悶葫蘆的他,笑意盈盈問:“你之後有什麽打算嗎?”
“沒什麽打算。
”程文峰回答很幹脆,說着伸手夾菜,端着碗埋頭吃他的飯,也沒給蘇琴一個眼神。
“什麽打算都沒有嗎?事業上也沒有?”
“沒有。
”
蘇琴沉默了下:“我去上學後呢?你——”
“走了一步看一步,也沒什麽。
”程文峰不想讨論這個問題,讓他太壓抑,于是匆匆打斷。
蘇琴沒再說話,小口吃着飯。
程文峰見氣氛倏然沉重,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幾次要開口,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他嘴笨,說多錯多,還不如不說。
蘇琴吃完飯後,還是和以往一樣站在一旁陪程文峰洗碗,在他洗好後,遞給他一個蘋果。
“謝謝。
”程文峰将蘋果接過來。
蘇琴:“今天也累了,早點睡吧。
”
程文峰走出院子,蘇琴揮了揮手說拜拜,下一秒就把門關上了,他看着手中的水果,總覺得哪裏不對。
很快,程文峰就知道哪裏不對勁了。
從那天晚上後,蘇琴從來沒再來找過他,沒有問候,沒有邀請他一起吃飯,甚至兩人都沒遇見過。
她家院子的門總是閉着,程文峰甚至都懷疑她是不是提前去首都了。
連告別都沒和他說一聲。
程文峰思緒慌亂,坐立難安,他以為慢慢放下,等到離別時,他不至于太難受。
這還沒開始,一想到見不到她,心就像玻璃碴兒狠狠切割着,那麽尖銳痛苦。
他甚至後悔這段時間對她強裝漠視。
程文峰趕緊去打聽,得知蘇琴還在廠裏上班,并沒有去首都,狠狠松了口氣,特意騰出周末的時間,買了她喜歡吃的飯菜和水果,前去敲門。
“來了。
”
聽到她軟綿的嗓音從裏傳出來,程文峰的郁悶倏然消散,他快速整理思緒,還輕輕揚起嘴角,等她開門。
蘇琴開門見是他:“今天不忙嗎?”
“下午再去忙。
”程文峰剛要進門,還沒問她想吃紅燒豬蹄開始清炖,她就問,“你有事找我嗎?”
這話直接讓程文峰原地僵住,剜心的感覺也就如此了。
現在都得有事才找了?
“沒有。
”程文峰極力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些,“我買了菜,想問問你要吃紅燒的豬蹄還是清炖。
”
“都不想吃。
”蘇琴已經走到桌邊,繼續練她的字,旁邊還放了很多張寫好的紙。
聞言,程文峰緊抿薄唇,不死心走到她身旁:“為什麽不想吃?那你想吃什麽?”
“什麽都不想吃。
”
她回答得毫不猶豫,一個眼神都沒給,程文峰心裏頓時就不好受了,還有難以察覺的酸澀:“是不想吃,還是不想和我一起吃了?”
以前都不這樣。
考上燕大,她果然就變了。
別說考上燕大,恢複高考和知青回城那會,抛家棄子的男男女女多得是,更別說他們現在什麽關系都沒有。
“這不就是你希望的嗎?”蘇琴停下寫字動作,但沒擡頭。
程文峰下意識否認:“不是!”
“這段時間你對我忽冷忽熱,沒怎麽搭理,不就是想讓我遠離你嗎?”蘇琴收起她的畫筆和紙,“明說就是了,我這人識趣,再說過不久,我就去首都了,會有新朋友和新同學。
”
她走到房內,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這是我用一部分獎金給你買的手表。
”她說着,停頓好一會,“就當感謝你這麽久的照顧和幫助,你不用覺得我麻煩,以後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面,留給好印象吧。
”
蘇琴把盒子塞到程文峰手裏,轉身就進了屋,幹脆利落關上門。
程文峰看着手裏拿着一個小盒子,眼睜睜看着蘇琴丢下話進了屋,消失在他面前。
他跑過去着急拍着門,神色慌亂朝裏面說:“我沒有不搭理你,也沒有覺得你麻煩。
”
“我又不怪你。
”蘇琴說的時候,話語還悶悶着,聽起來是有些難過的。
程文峰的心宛如被狠狠掰扯着,煎熬得徹底丢了理智,拼命道歉:“是我做得不好,是我不對,不是你的錯。
”
屋內沒有任何回應。
程文峰着急得六神無主,也顧不得壓抑的情感,姿态放得極低:“你先開門,我好好跟你說,好不好?”
“我知道你賺了點錢,也當小老闆了,我還要讀幾年書,就是個窮學生,你也不想和我多有聯系了。
”蘇琴說得一本正經,還嘆了兩口氣,“這些我都知道,又沒關系。
”
程文峰的眸光瞬間黯淡下來,話語裏都染上一絲難過:“你別說這些話。
我都想好了,你要是讀書,我就好好賺錢養你,努力讓你過好點的生活。
”
裏面的人還是沒說話。
他看着緊閉的房門,再次出了言:“我承認自己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因為沒有想過你會考取首都那麽好的大學,但絕對不是疏遠你,我跟你道歉,你別不理我。
”
程文峰說完,垂落的拳頭微微握了握,話語染上一絲無力:“你別這樣,我受不了的。
”
他認輸了。
說出口,就意味着他們之間的窗戶紙被徹底捅破,很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
尾音未落,房門打開了。
蘇琴站到他面前,那雙透亮水潤的眼睛正看向他,看得出來,還是有點點小情緒,嘟囔道:“我考上好大學你還不高興了?你怕自己供不起啊?我學費全免的。
”
“不是這個——”程文峰搖頭,話說到一半,瞳孔猛地一張,重新看向她。
蘇琴正唇角上翹看着他,那張白淨透亮的巴掌臉上略帶一絲絲嬌羞,笑容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