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自個兒被周玹拆穿,但能将虛岸那老道抓個正着,倒也算好事一樁。
常清念将羹匙放回碗中,忽然垂下眼睫,幽幽委屈道:
“淳化二十年三月,虛岸在觀中吃醉了酒,還欲對妾身動手動腳……”
周玹朱筆微頓,在宣紙上砸下一個濃重墨點,頓時怫然震怒道:
“竟有此事?”
擡手将常清念護在懷裏安撫,周玹怒從心起,便是即刻将虛岸淩遲處死,尚覺不夠解氣。
常清念側眸打量着周玹,隻見他手背青筋暴突,神情亦不缺懊惱疼惜,可唯獨對“淳化二十年三月”毫無反應。
常清念心裏暗氣暗惱,忍不住朝周玹虎口輕咬了一下。
常清念剛用罷荔枝茶酪,貝齒正是冰涼涼的,咬人時就像小玉石磕碰上來。
周玹從憤怒中抽身回神,連忙順着常清念脊背,柔聲關懷道:
“念念怎地了?”
常清念突然較起勁兒來,偏就不提醒周玹,隻氣惱哼道:
“沒什麽,就是想咬。
”
瞧着常清念火氣甚大,周玹約莫她是快入月了,忙好言好語地哄她,又将那碗茶酪悄悄端遠些:
“這幾日別用太涼的吃食,仔細傷了身子。
”
常清念聞言忽地輕嘆一聲,放軟腰肢依偎進周玹懷裏,心中那股莫名酸澀也漸漸消散。
人生在世總有缺憾,即便周玹的确忘了曾經又如何?
他過往兩載、當下此刻、乃至以後數十年的溫柔愛意,皆是真真切切,獨屬于她一人的。
如此,便也算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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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觀六年七月十九,恰是常清念二十歲生辰。
三日後,七月廿二。
先皇後喪滿二十七月,皇貴妃常氏即正位中宮,史稱小常後。
封後大典前夕,帝後二人竟難得閑暇下來,全然換作底下人抓緊最後幾個時辰,在宮中各處打掃布置。
內侍宮娥們腳步匆匆,皆面帶喜色地四下忙碌。
承琴和錦音卻沒跟着去督看,反倒一左一右,極為謹慎地攙扶着常清念。
常清念今夜沒着繁複鳳袍,隻一身寬松輕軟的燕居服,緩步踏進遊廊裏,見狀不由輕笑道:
“你們這是做什麽?不過是從回廊上走過去的工夫,也至于這般小心?”
承琴面上笑容根本斂不住,神情驕傲地絮叨道:
“娘娘鳳體貴重,自個兒也得多當心才是,您眼下可容不得半點閃失。
”
瞧着雕花殿門就在眼前,承琴抿嘴直笑,再不言語,隻送常清念邁進門檻:
“皇上正等着呢,娘娘快去罷。
”
常清念款步入內,卻見周玹沒去矮幾前坐着品茶,反倒負手立于花梨木書櫥前,修長身影在搖曳燭光下,更顯清隽挺拔。
方才常清念在殿後更衣,周玹閑來無事,便去書櫥前轉了幾遭。
此刻聽見響動,周玹立馬回身迎上來,牽常清念去紫緞墊子裏坐着。
小窗一角擺着黑油髹金漆矮幾,其上新添了一對燭臺,就連鎏金香爐也特地換成描彩鴛鴦的。
月華如水般流淌進殿內,在深夜裏映亮鴛鴦依偎的身影。
爐上一對,案前一雙。
也不知是今夜紅燭映襯,還是常清念人逢喜事,本就嬌俏的小臉兒愈發豔如桃李。
周玹輕攬常清念入懷,低聲盛贊道:
“皇後娘娘果真天姿國色,朕一見娘娘,便再也挪不開眼去。
”
見周玹怦然情動,大掌沿着她腰際摩挲,仿佛要不規矩地探進燕居袍子裏,常清念連忙羞怯閃躲。
常清念方才見過禦醫,此刻心裏格外歡欣雀躍,卻尚沒掂量好怎麽同周玹開口。
正巧瞥見矮幾上擺着本《中庸》,常清念不由納罕道:
“陛下怎地将這個翻出來?”
周玹唇畔浮笑,親昵地捏常清念鼻尖,又故作犯愁般嘆道:
“從前教你是教反了,打今兒起,你便給朕好生讀《中庸》。
”
從前常清念總裝無辜可憐,周玹生怕她受欺負,成日裏教她兵家詭谲之術,殊不知全然是走的冤枉路,這女子合該學些中正平和之道才是。
見周玹又要督促她背書,常清念暗自撐了下腰後,咕哝道:
“四書五經,妾身皆讀過,但妾身不以為然。
”
周玹氣得直欲發笑,但又拿常清念無可奈何。
剛吐出半個“你”字,卻被常清念擡指抵住唇間。
常清念俏生生地眨着杏眸,輕撫周玹胸膛,柔聲道:
“陛下息怒。
氣大傷身,您可得保重龍體……”
“日後還要多陪妾身和孩兒幾年呢。
”
常清念尾音細促,眼中笑意卻愈發明媚,明晃晃地漾動光彩。
周玹聞言忽然怔住,素來波瀾無驚的神情,竟逐漸變作狂喜。
周玹嗓音隐有發顫,小心翼翼地确認道:
“陪……陪誰?”
常清念牽過周玹的手,引他将掌心貼在自己小腹前,婉和細語道:
“待到明年春暖花開之時,您就能見到孩兒了。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