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朝門外揚了揚手。
承琴和錦音這才被放進殿內,兩人皆是眼眶紅腫,顯然剛剛哭過。
而那兩個嬷嬷倒沒将常清念如何,也不阻攔她與宮女接近,隻是寸步不離地跟着,如同兩尊門神,監視她一舉一動。
見身邊宮人安然無事,常清念幾乎停滞的心髒才緩緩恢複跳動,心中不安卻絲毫未減。
而這份惶悚,在承琴顫泣低問時,更是攀至頂峰:
“娘娘,您跟皇上是怎麽了?”
“皇上今早走時,命人把永樂宮封了,不許任何人進出……”
承琴淚水漣漣,似乎比常清念更為恛惶無措。
聽罷這話,常清念不由頭疼斂目,昨夜記憶紛紛雜雜地湧上心頭,不斷糾纏混淆,隻覺周玹當真說過要賜她自盡似的。
常清念悲從心來,忽然握住承琴手腕,聲音嘶啞道:
“本宮想打香篆。
”
隻當常清念是要平心靜氣,承琴不敢再追問,隻踉跄着撲去櫃前。
取出一應香具時,手指還在輕輕打顫。
常清念掀開雕漆香函,竟忽然取下腰間荷包,将自己身上的玉髓香也混入香粉當中。
承琴瞧清常清念動作,登時吓得臉色慘白,顫聲道:
“娘娘,您這是……?”
這香粉中有皇後的椒蘭,婁婕妤的降真,岑妃的沉水,德妃的牡丹皮……
承琴早就看出來,這哪裏是一爐香?分明是一盅血!
如今常清念把玉髓香摻進去,是在奠她自己嗎?
常清念喉中皆被苦澀堵滿,根本吐不出半個字來,遑論安慰承琴。
将香粉填平在篆模子裏時,常清念指尖冷得快沒知覺,眼神都在不由自主地放空。
可今日這香燒到一半,忽然火止煙息,竟是燒斷了。
自從學會打篆以來,常清念手中還從未有燒斷的香。
香灰未曾壓平,是她的心不靜。
望着爐中殘香,常清念隻覺天意昭然,不禁垂眸苦笑道:
“如今這香已成,便取個名兒罷,就叫……”
“斷魂香。
”
“斷什麽魂?”
周玹厲聲喝斷,身上一襲衮袍尚未換下,立在殿門口,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上罷此生最短的一次朝會,匆匆趕回來,卻聽到這麽一句,登時又被激起心火。
擡手揮退衆人,周玹大步朝常清念邁來,原本偌大空曠的寝殿,似乎陡然間變得逼仄。
“你不是喜歡攀皇恩?怎麽不接着攀了?”
被常清念要死要活氣得夠嗆,周玹竭力握拳克制,仍不禁恨聲道:
“你想吃避子藥,朕隻當你年紀小不經事,朕都随你;你想置常家于死地,朕也縱着,大不了給你換個外家。
朕對你千依百順,都焐不熱你這冷硬心肝!敢情你來朕身邊,就是一心惦記去死?”
“離開朕?你這輩子想都別想。
”
周玹握住常清念雙肩,話說得兇狠,眸中神色卻幾近懇求。
他都不再求她的心了,隻求她人能留下就好。
常清念被這一串質問砸得怔愣,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眼前周玹的面容也逐漸朦胧。
“妾身沒有一心惦記去死。
”
常清念摸不着頭腦,隻好吶吶辯解道:
“也不想離開陛下。
”
周玹掌心微松,心底躁怒稍稍平息,目光卻仍緊攫住常清念,仿佛要看穿她彎繞心思。
察覺彼此根本對不上話茬兒,常清念慢慢反應過來什麽,卻仍不敢置信地問道:
“陛下愛……愛……”
“我愛你。
”
顧不上計較勝負,周玹毫不猶豫地接道。
甭管這話是不是臨死前的施舍,常清念猛地撲去周玹懷裏,淚水仍止不住地在流,內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似是終于等到歸宿。
她本可假裝堅不可摧,卻在溫柔愛意裏潰不成軍。
可下一刻,恐懼再次将她包圍。
常清念忽然推開周玹,帶着哭腔質問:
“陛下又騙妾身!妾身心腸狠毒,虛僞懦弱,自卑又自負,陛下喜歡妾身什麽?”
這回倒是輪到周玹怔神,幾乎是憑着本能在思索。
他早知常清念言不由衷,所以這句話的真實含義其實是
——你确定要擁抱我嗎?
“做你自己就好,朕喜歡真正的念念。
”
——我會擁抱你。
意識到好像哪裏有些誤會,周玹收緊手臂,将常清念更深地嵌入懷中。
常清念忍不住啜泣埋怨,翻舊賬道:
“可您不是厭憎妾身狠毒嗎?您分明罵妾身是壞東西。
”
“朕何曾厭過你?”
擁住常清念薄細腰背,周玹連忙安撫道:
“壞又怎麽了?難道朕是什麽好人?”
“您還罵妾是瘋子。
”
常清念憤恨咬唇,将眼淚全蹭去周玹身上。
周玹愈發無奈失笑,若非今日争吵,他竟不知常清念是這樣想的。
“那不是罵你有瘋病,朕是在誇你勇敢。
”
周玹柔聲解釋,生怕常清念仍要想東想西,頓時換了個說辭:
“你不是瘋子,隻是會紮人的小刺猬。
”
見常清念咬唇,似乎對這說法也很是不滿,周玹忙道:
“朕說錯了,不是小刺猬。
”
周玹托起常清念臉頰,在她額心印下輕吻:
“你是枭主。
”
“是朕的女君陛下。
”
周玹語氣誠懇鄭重,并非是哄人,而是他的确如此認為。
世人眼中的狠毒、野心、不擇手段,在他看來從不是錯的,他隻會欣賞常清念的堅韌、旺盛與蓬勃。
她是塵盡光生的明珠,也是困境中拼殺出來的枭雄。
常清念聽罷,終于确信周玹很喜歡自己,幾乎忍不住破涕為笑,又趕忙繃住臉,咕哝道:
“陛下比妾身更瘋。
”
見常清念展顏,周玹也不由揚唇,湊近同她低語:
“你如今才發現,是不是太晚了?”
彼此皆發覺今日誤會一場,說完這話,殿中忽然寂靜下來。
常清念此刻心緒缭亂,根本理不出這番誤會的根由,但她不可能承認是自己心虛,立馬先發制人:
“您既然不計較妾身騙您,幹嘛還要封宮吓唬妾身?”
“還不是你先尋死覓活的?”
提起此事就來氣,周玹難得失了分寸,竟也沒讓着她。
“是您先兇巴巴的,跟要殺了妾似的。
”常清念頓時反駁。
周玹氣得直發笑:“每回都說再沒有瞞着朕的了,轉頭就給朕翻出個更大的浪來,難道朕不該兇你?”
“朕還從沒見過,有人能像你這般屢戒不悛。
”
周玹餘怒未平,不禁掐她臉蛋兒道:
“朕都不由得懷疑,從前是不是對你太溫和,合該換個法子治你。
”
周玹氣她隐瞞,她還氣周玹不體貼呢。
常清念躲開周玹魔爪,扭頭怪怨:
“您這人就是活得太通透,什麽都要弄清楚,真沒意思。
”
周玹若是肯裝聾作啞,又哪來之後這些麻煩事?
掰正常清念那張小臉,周玹輕咬她唇瓣,哼笑一聲:
“你有意思,縮頭縮腦的小烏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