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方才打斷的原因,連忙心思急轉,思索該如何為皇貴妃脫罪。
岑尚書似乎也被點醒,頓時目露精光,激動叩首道:
“陛下,常修元雖身負重罪,可皇貴妃身為人子,怎能狀告生父?子女告父母者,以不孝罪論處,居‘十惡不赦’之列,按律當絞!”
岑尚書一語驚醒夢中人,家中有未嫁之女的朝臣皆蠢蠢欲動起來,立馬連聲附議。
今日之事何止能拉右相下馬,隻要衆人合力參奏,皇貴妃最輕也是個打入冷宮!
與上首周玹相視一眼,謝晏和立馬挺身駁斥:
“諸位所言差矣。
皇貴妃手持中宮箋表,儀同皇後,是為國之小君。
人言道‘天地君親師’,天家先論君臣,後論父子,自古皆然。
皇貴妃上表彈劾常相,是為主告臣,并不違禮法。
”
不愧是與周玹自幼玩到大的兄弟,謝晏和此刻所言,便正是周玹心中所想。
方才直到常清念拿出中宮箋表,周玹才肯讓她說下去,便是想鑽這個空子。
否則別說常清念手裏是中宮箋表,她便是握着先帝遺旨,周玹都不會允她胡作非為。
見謝中丞率禦史臺力挺皇貴妃,頓時有不少人歇了心思。
畢竟謝中丞和皇帝的關系,誰人不清楚?
任誰都可能退卻,可自認與後位失之交臂的德妃族人,此刻最無可能罷休。
一片寂靜中,宋侍郎揚聲反駁:
“恰如謝中丞所言,皇貴妃隻是‘儀同皇後’,尚未祭告過天地祖宗。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皇貴妃狀告生父嫡兄,如此不孝不悌,怎堪為一國之母?”
周玹早已忍無可忍,不朝常清念發火已是極限。
見還有人不長眼地湊上來,周玹當即摔盞怒喝:
“放肆!”
“對皇貴妃出言不敬,你是吃了熊心還是豹膽?”
滾燙茶水“嘩啦”一聲潑出來,方才還饒舌不止的衆人,登時被潑了滿頭滿臉,卻半個字都不敢吭,連連磕頭告饒:
“陛下息怒!”
常清念駭了一大跳,忍不住挪了挪膝蓋。
周玹見狀,頓時暗瞪她一眼,方才不是還能耐得很嗎?
生氣歸生氣,周玹察覺常清念跪久有些熬不住,頓時煩躁喝令道:
“皇貴妃已受內外命婦朝賀,與朕乃夫妻一體。
再有妄議皇貴妃者,視同咒罵帝王,俱以大不敬論處。
”
“皇貴妃六歲離家為女冠,後于宮中承旨還俗,隻上玉牒為妃,并未回歸本家。
故其與常修元并無父女之名,不宜以子告父母論。
”
這脫罪法子委實刁鑽,聽的衆人一陣發愣,卻誰也不敢再觸碰周玹逆鱗。
“都退下。
”
周玹一聲令下,衆臣紛紛埋首告退,唯恐慢一步便要被帝王怒火波及。
偌大的禦書房,很快便隻剩周玹和常清念二人。
雖順了常清念心意,周玹臉色卻也冷得要命。
一個眼神剮過來,便跟天上下刀子似的。
常清念方才那番淩厲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抹心虛。
擡手将正鳳釵取下,托在掌心,常清念俯首請罪道:
“妾身知錯,妾身不該肆意妄為,還……還妄圖脅迫陛下。
”
話音未落,便覺掌中一輕。
周玹不知何時已走來她身前,拿走鳳釵後,便随手擲去案上,砸出“铮”的一聲。
鳳尾流蘇顫個不停,正如常清念此刻心頭鹿撞。
下一刻,腕間傳來一陣疼痛,常清念被向上拽起,玄色袍袖登時滑落去肘下,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藕臂。
常清念連忙順勢站起身來,立馬便被周玹按在禦案上。
後腰抵在禦案邊沿,堅硬觸感讓她有些許不适,眼眶不禁泛酸。
見常清念眼睫顫動,周玹沒有提她下颌,而是直接虛掐住她脖頸,迫她仰起頭來。
常清念忍不住驚懼,便擡手去攀周玹手臂,嗓音都快變了調:
“陛下……這是要掐死妾身嗎?”
聽聽她說的都是什麽話?
周玹怒極反笑:“對,掐死你個小不省心的。
”
這話雖說得兇狠,大掌卻已經甩開。
常清念聽得懂好賴話兒,立馬舔潤了幹澀唇縫,小心翼翼地去環周玹的腰,輕聲細語道:
“妾身當真知錯了,還望陛下息怒。
”
“你知道個什麽!”
光聽常清念方才所言,周玹便知她重點完全找錯。
餘光瞥見桌案上散落的中宮奏表,周玹真恨不得握來手裏,好生抽她一頓。
“朕賜你中宮進表之權,就是讓你拿來作死的?”
周玹此時根本顧不上問別的,隻點着常清念額心,不住教訓道:
“就該讓他們把你拉出去絞死!省得成天到晚惹朕生氣。
”
常清念身子直往後躲,心裏卻愈發跟吃了蜜似的,恃寵而驕地嘀咕道:
“陛下若後悔冊封妾身,不如召德妃回來,她應當還沒走遠。
”
“朕何曾說過後悔了?”
周玹早就被氣昏了頭,聞言也顧不上分辨,生怕這祖宗當真傷心。
擡手撈來那扔去一邊的鳳釵,周玹扶着常清念後腦勺,替她重新插回高髻中央。
心裏攢着氣,手底下便不甚溫柔。
常清念被刮蹭到幾縷烏絲,不由伸手揉揉發心,輕嘶道:
“疼。
”
“疼就知道點分寸。
”
換成平常,周玹早該心軟,可他今日仍舊冷眉冷眼的,沉聲訓斥道:
“你有沒有想過,今日若是朕不答應,你該如何收場?你又可知這會是什麽後果?”
“妾身知道。
”
常清念咬唇哼唧,像蚊蚋一般:
“可是妾身……”
“念念。
”
終究是理智占了上風,周玹無奈打斷,将常清念摟進懷裏安撫,盡量怡聲道:
“你要做什麽,朕都可以幫你,但你不能這樣冒險。
我們此生是帝後夫妻,百年之後歸于極樂,也是要一起做神仙的。
你以後可以試着多相信朕,別一聲不吭就去賭命,好不好?”
不知是哪句話硌着常清念,她忽然吸了吸鼻子,倔強嘀咕道:
“妾身不想做神仙,隻想拉着他們一起下幽冥地府!”
這小東西,真是給不了她半分好臉子!
周玹咬牙氣笑,禁不住欺身近前,彎腰狠狠咬她唇瓣,嘆道:
“你個小瘋子。
”
無需問清楚來龍去脈,周玹單聽這賭氣的話,便已能覺出症結所在,立時一語中的:
“治世也好,治身也罷,皆不可偏執一端。
”
偏執性子被周玹說破,常清念頓時羞愧埋臉。
半句話都不敢再吐露,生怕被男人摸個底兒掉。
回想今日之事,再聯系起皇後之死,周玹冷靜發問:
“你恨整個常家……因為你從前在道觀裏過得并不好,你在報複他們,是不是?”
周玹多希望自己猜得不對,可見常清念偷偷抹眼淚,便知真相果然如此。
默然片刻後,周玹忽而啞火,胸中便是有天大的怒氣,此刻都已被酸疼脹滿,再不忍心兇她半分。
周玹微俯下身,環着常清念的手略一使勁,便将她抱去禦案上坐着。
不由得常清念驚惶,周玹已雙手托住常清念臉頰,溫熱唇瓣寸寸掠過她眉梢、眼角、鼻梁、唇珠。
呼吸交纏噴灑,頓時便覺癢癢的,心底亦有情絲在蜿蜒蔓長。
落下綿長軟和的一吻後,周玹氣息微促,與常清念額心相抵,哼笑道:
“你倒是痛快了,成天到晚就知道給朕出難題。
看朕追在你身後擦尾巴,你還挺得意?”
“妾身又沒求着您擦尾巴。
”
常清念啄了下周玹唇角,嬌矜地揚起臉兒。
緩過當下震驚後,常清念已然心安理得下來,此刻坐在奏折上面也不動彈,反正是周玹抱她上來的。
周玹聞言無可奈何,隻好笑罵一句:
“真是冤家,上輩子欠你的。
”
“這輩子您也是欠妾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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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清念垂下眼睫,聲音忽而變得悶悶的。
自知蠻不講理,卻還是想埋怨周玹。
當年明明都替她撐傘了,為什麽就不能順手救她出苦海?
暗自燒罷無名火,常清念又忍不住唾棄自己,怎麽能升米恩鬥米仇的?
常清念在說他們的初見,可周玹隻當她是在說那個情迷意亂的初夜。
“行,的确是朕對不住念念,朕認了。
”
周玹暗自輕嘆,隻道為着那夜冒犯,他怕是得給這女子陪一輩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