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當年又做得利落,妾身的确查不出任何鐵證。
想來蔣昭容也是正因如此,才不敢貿然禀告給您。
可陛下若覺得蹊跷,願派暗衛審訊查案,興許會有所獲。
”
話音落,暖閣內一時靜谧無聲。
“宋氏,朕記得當年,你是第一個入東宮的側妃罷?”
周玹忽然淡聲開口,問的卻與德妃今日所禀之事,風馬牛不相及。
隐約察覺周玹态度不妙,德妃掌心濕透,勉力答道:
“是,妾身自淳化二十三年六月起,便侍奉陛下左右,至今已六載有餘。
”
周玹阖目沉思片刻,再掀眼時已是一片薄涼:
“念在你伺候多年的份兒上,朕賜你兩條路可選。
一則你自請出宮,從此永不還京……”
周玹頓了頓,這才又冷冷啓唇,絕非頑笑:
“二則,朕現在就殺了你。
”
如一道驚雷驟響在耳畔,德妃愕然擡眸,待看清周玹神情時,她已全然明白過來。
周玹方才并非不信,而是正因相信,所以才追問下去。
此刻确認她手裏并無實證,便又惦記将她封口,隻為替常清念蕩平前路。
縱然心中早已有所準備,可德妃萬沒料到,周玹的決斷竟是在轉瞬間落下,他甚至都沒怎麽猶豫。
就連那短暫的沉默,或許也隻是在思量如何處置她而已。
“陛下便不會心驚于賢妃手段狠辣,還要将她留在身邊嗎?”德妃難以置信地問道。
“比這腌臜千倍百倍的事,朕都見多了。
天家父子相殘、兄弟相殺,從未斷絕。
”
周玹端茶淺啜,語氣平淡無波:
“她隻是殺個異母姐姐而已,有什麽就值得大驚小怪了?”
話雖如此,可事關己身,周玹也能如此看得開?
“那您元後嫡子的性命,在您心裏究竟算什麽?”德妃怔然追問。
“什麽都不算。
”
于此事上,周玹果真毫不猶豫,而後才徐徐補充道:
“如果非要說什麽,可能算棋子罷。
”
在皇帝心中,連結發之妻都隻是棋子而已,更遑論旁人?
德妃跪坐在地,一股說不清的悲涼自心底湧起,不由慘然笑道:
“陛下喜愛賢妃,竟至如斯地步,連仁義道德都可棄之不顧?”
周玹聞言卻隻是哂笑一聲,語調平靜得近乎殘忍:
“這與朕喜愛誰無關。
而是你用一介下臣的眼界心思,來揣度九五之尊的皇帝,本身就很可笑。
”
“你所謂的仁義道德,乃至規矩、法度、倫理、綱常,那都隻是朕統禦天下人的工具而已,哪有工具反過來束縛主人的?”
周玹此刻隻是一身常服,德妃卻仿佛看見他十二旒珠覆于面前,高踞金銮寶殿之上。
帝王神情冰冷地睥睨衆生,那是看蝼蟻般的眼神。
“這條條經緯穿織成樊籠,你們皆為蒙昧階下囚,而朕是獨坐高臺的施加者。
你們會拘囿于此,可朕不會。
”
周玹淡淡垂眼,明明語氣輕緩随意,卻令人振聾發聩:
“天下皆臣,唯朕獨君。
朕之心意,即為天理。
”
赫赫天威滅頂而來,德妃隻覺張口忘言,好半晌,才喃喃反問道:
“不得您心者,便死有餘辜?”
“朕偶爾還是會發發善心的。
”
周玹嗤笑一聲,定定地盯着德妃,無需多言脅迫,隻斷然裁決道:
“換成旁人,朕興許可以查查真相。
但是牽扯賢妃,那就不必了。
”
直面帝王的冷漠無情,德妃止不住戰栗,心底又不由詫異:
“這些話,您同賢妃說過嗎?”
似是明白德妃真正想問的是什麽,周玹淡聲道:
“自然沒有。
怕她聽完吓着,便不肯再與朕親近。
”
“但朕會慢慢教她——”
周玹輕叩桌案,似乎早已落定什麽決心:
“親手扶着她,登臨君位。
”
真正的并肩而立,從不在于免她多少禮節,允她膝蓋不彎下去。
而是讓她的心站起來,不再受束于任何枷鎖。
君者,即為當世神明,從不需畫地設限,自尋苦楚。
聽罷此言,德妃忽然懂得周玹對常清念,究竟是懷着怎樣一顆心,不由覺得無盡嘲諷。
自始至終,這皇後之位的歸屬,周玹便從未考慮過除常清念之外的任何人。
“妾身也隻是賢妃的磨刀石嗎?”德妃輕聲發問。
“你想多了。
”
不知德妃哪裏來的如此想法,周玹嘲弄輕笑,而後斂去笑意,沉聲道:
“她的磨刀石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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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
德妃心中再無半分冗念,竟覺得眼中幹澀,連落淚的沖動也無,仿佛早該如此。
言至于斯,已然塵埃落定。
德妃長嘆一聲,俯身重重叩首道:
“妾身宋氏,性慕黃老之風,自請出宮修行,在此拜別陛下。
”
-
常清念回到宮裏時,德妃已自東暖閣中離去。
并不知方才那番震蕩,常清念隻同周玹用罷晚膳,又如常賴去他懷裏弄嬌。
常清念歡悅地蹭過周玹唇角,擡眸卻見他眼底深沉如潭,不由困惑道:
“陛下今兒好生奇怪,總這樣瞧着妾身作甚?”
凝睇着嬌美可人的常清念,周玹含糊輕笑,一語雙關:
“你倒是個坐不住的。
”
常清念微颦黛眉,随後似乎想通什麽,扶着周玹肩膀讨饒道:
“妾身從沒見過那麽小的孩兒,總歸是好奇嘛。
再說妾身也沒有胡作非為,您摸妾這身上都是暖的,怎會動不動就病倒?今早也請禦醫瞧過無礙,不然妾身貿然前去,豈不是過了病氣給小公子?”
周玹也不出言制止,隻耐心聽罷常清念絮叨,這才若有似無地勾起唇角:
“既然這麽精神,朕便陪你去鳳儀宮轉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