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溶月
登臨撫仙樓,便見月輪傾潑一穹金雪,澄然在目。
霧閣雲窗半開,畫舫遊船自樓下徐徐經過,清風送來水濤聲滾滾,拍浪在樓頂之人耳畔。
常清念仰面軟倒在錦褥裏,怎麽也想不通,這月怎麽賞着賞着,就賞去了沉香木榻上。
清綿酒液滑入口中,甜絲絲的桂花味兒在唇齒間勾纏,濕津津地蔓延開來。
常清念被吻得淚眼朦胧,思緒漸漸混沌迷離,隻不住地想着,下回周玹再教她斟酒,她一定好好斟,絕不再胡亂學什麽以口渡酒的歪招兒。
瞧瞧,這桂花釀周玹沒飲多少入腹,反倒把她自己灌得人事不省。
柳枝子垂斜去窗牗邊,白練似的月華頓時淌洩進來,在上頭肆意流轉清輝。
仿佛這冷月是燙的,驚得柳條兒羞答答地瑟縮回去,嫌那亮澄澄的月亮侵染了她這截兒青翠欲滴的好翡玉。
周玹忽然停頓住,俯身舐弄着女子耳垂,含糊不清地問道:
“念念,在宮外可以嗎?”
好像她說不可以,周玹就會放過她似的。
常清念睫上盈着碎珠,忍不住偷偷往榻尾瞟了一眼,隻見绫羅披帛纏繞着錦袍玉帶,不知何時已滾落去地上,散亂地堆疊在一起。
擡臂遮着眼,常清念拖長尾音“嗯”了一聲,是她自己都未曾料想的軟媚,不由霎時耳紅心跳。
恍惚間,青皇觀舊夢席卷。
常清念忽然難捱悲楚,努力仰起身子,用一雙藕臂摟住周玹脖頸。
似渴念,似懷戀。
周玹明顯僵住一瞬,吐息聲重了幾分,無奈又低啞地哄道:
“念念,放松些。
”
耳輪被震得麻酥酥的,常清念意懶合眼,徹底放任沉淪。
隻覺自己時而輕飄飄地浮去雲端,時而又昏沉沉地溺斃湖底,眼前浮現出無數景象,皆是光怪陸離。
方才周玹說今歲太匆忙,待到來年秋夕,再帶她去京城外觀潮。
常清念不曾去過江岸邊,更不知月亮是如何引動潮汐的。
她隻能聽見潮水漫漲上來,浮浪拍打礁石,一下又一下,與她忙亂的心音交橫綢缪。
月照一天雪,沉入碧波潭內,浸壞一池水色。
不知過了多久,常清念實在又累又乏,禁不住腹中空空,不由哼唧道:
“陛下,妾身餓……”
周玹隻好心軟,擡指将她香汗濡透的青絲撥到耳後,這才抽身去檀幾邊,摸來個饴糖餡的月團。
月團被掰成小塊,托在掌心裏,送遞至常清念唇邊。
常清念偏過臉兒,粉指搭扶着周玹的腕,舌尖将餅皮碎渣一點點勾卷幹淨,這才惬懷地眯起了杏眸。
“這回喂飽了,總不該再磨蹭了罷?”
周玹瞧着女子可憐可愛的模樣兒,不禁垂眸低笑,重又将她拉回今宵歡愉之中。
常清念扭頭去看窗外,想知道那晃出重影兒的天邊團月,是不是偷偷長出了尖尖月牙。
常清念委屈地想着,再不要賞這月亮。
他不好,會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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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分,熹微天光透過雕花窗棂灑入室內,萬籁初寂。
一夜纏綿過後,周玹仍要早朝,沒怎麽歇息便匆匆回宮,隻餘淡淡龍涎香萦繞在床榻間,昭示着帝王曾在此流連。
常清念本是困極,可于青皇觀中清修十載,有些習慣早已刻入骨髓。
才至辰時,常清念便怎麽也歇不住,眼皮不聽使喚地顫動,掙紮着想要從夢中醒來。
“娘娘,您醒了?”
承琴知曉常清念睡不久,早早便在榻前守着,見狀忙将手中錦帕浸了溫水,貼在常清念臉頰上敷了敷。
常清念醒過神來,緩緩坐起身子,含糊問道:
“什麽時辰了?”
“回娘娘,眼下方辰時一刻。
”
承琴一面說着,一邊朝錦音招手,示意她将衣裙呈進來。
瞥了眼那身簇新的裙裳,常清念不禁赧然錯開視線,昨晚那衣襟上沾淌了一片桂花蜜釀。
一夜過去沒人收拾,往後怕也是要不得了。
任由錦音和承琴替她梳洗打扮,常清念撫着挂珠金釵,随口問道:
“陛下回宮了?”
“是,陛下天未亮便起身了。
”
承琴應道,見常清念起身,忙從旁扶了她一把。
“陛下将龍虎衛盡數留在外頭,說是等娘娘醒了,便護送您回宮。
”
常清念颔首,慢吞吞地走去窗邊,倚着玉欄朝下望去。
護城河在清淺晨霧中若隐若現,常清念輕輕呼氣,便見眼前有霜色凝結,今日似乎又冷了些。
玲珑酣夢終有醒時,她也要繼續回到皇宮裏去,同那些豺狼虎豹周旋厮殺。
常清念望着遠處樓閣細細思忖,側首對承琴吩咐道:
“你回府一趟,尋着老管事探探口風。
瞧瞧近來常府裏,還有沒有什麽要緊事。
”
“奴婢遵命。
”承琴福身應道。
常清念回身進屋,随意用了些早膳,便帶着錦音下樓。
隻見撫仙樓外,果有十數名龍虎衛腰間懸刀,正在四下守着。
打眼瞧見一個像是頭領的男子,常清念攏裘喚道:
“這位大人——”
那男子聞聲,連忙上前一步,拱手見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