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索要
夏夜裏,一場大雨來得突然。
豆大的雨珠砸落枝頭花瓣,驚起一團團水花,濺淌過杏粉與鵝黃,又被來往匆匆的宮人踩進泥濘裏,徒留一地殘紅。
偏殿中,常清念擁衾坐在榻裏,神情木然地看着承琴挂起帳子。
不知是落雨聲太過嘈雜,還是躁動于報仇在即,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穩。
夢中一瞬是漫天大雪裏,娘親那張血色全無的臉重重俯栽下去;一瞬又是暴雨如注中,一雙貪婪淫邪的手徑直朝她伸來。
一夜混沌無緒,總歸是捱到天明。
承琴伺候常清念上罷傷藥,又扶她坐到了妝鏡前。
一邊細細為她描着眉,一邊壓低聲音道:
“皇後又犯了下紅之症,日日宣召太醫院幾位大人去椒房殿。
數日調理下來,身子卻怎麽也不見起色,瞧着是不大好了。
”
常清念聞言,眼裏終于有了些許波動,唇角遲緩勾起極淡的弧度:
“意料之中。
”
常清念垂眸瞧向掌心,五指朝着自己虛虛合攏,指腹搭在拇指指根,緩慢磨蹭了幾個來回。
“肉桂不必再添進藥茶裏,免得教禦醫查出不妥。
”
常清念擡眼望向鏡中,低聲囑咐道。
“是。
”
承琴垂首應下,将黛筆收回妝奁中。
轉眼一瞥,卻見常清念驀然伸出兩指,掐起自己頸上一塊皮肉。
動作狠絕利落,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般。
“小姐!”
承琴駭了一跳,趕忙上前去拉常清念。
常清念順勢松了手,白皙如玉的肌膚下,很快洇出一小片血點子,像是被人用力吮吸過似的,痕跡暧昧而刺眼。
“服下去的藥既不頂用,那便換個能一眼瞧見的,好生替我那長姐治治病。
”
常清念對着銅鏡,輕輕撫摸自己脖頸上的血印。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在這深宮之中,想要往上爬,就必須能狠得下心,不僅是對別人狠,更要對自己狠。
可常清念的狠心程度未免忒過了,遊走在崖壁邊緣也毫不在意,仿佛隻要能拉着常家人一同去死,根本無在乎自己會付出什麽代價。
有時承琴從旁瞧着,都覺得暗自心驚。
她隐約感到這樣下去會很危險,可又無法阻攔常清念的決定。
常清念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開口問道:
“皇後可有傳虛岸進宮?”
上回皇後月事淋漓不止,便是同虛岸道長要了幾道止血符箓,于水中煮沸後,和着藥湯一起服用下去。
承琴回過神來,機敏應道:
“奴婢聽趙嬷嬷同宮女念叨了兩句,仿佛是要派人去青皇觀來着。
”
提起青皇觀,那股直欲作嘔的感覺又湧上心頭,常清念阖目排解,啞聲問道:
“我前幾日要的黃紙,岑貴妃可預備好了?”
“今兒個一早,岑貴妃借着給皇後請安的由頭,将按您吩咐制成的符紙悄悄送了過來。
”
“奴婢已将朱砂一并備下,眼下都在東圍房裏放着。
”承琴回道。
将事情交給承琴,常清念無不放心,便隻颔首道:
“約摸着一兩日裏,應當就能派上用場了。
”
-
常清念掐算時辰,估摸着周玹也該來鳳儀宮探望皇後,便帶着承琴不緊不慢地往正殿行去。
果然不出所料,常清念剛行至回廊拐角處,便迎面撞上了周玹。
眼見皇後的身子每況愈下,饒是周玹對這位發妻無甚冗情,心裏也總歸不太好受。
此刻眉宇緊鎖,周身溫潤消弭,便隐隐透着股冷冽。
“臣女見過陛下。
”
常清念折腰欲拜,卻被周玹下意識地扶住。
見常清念驚訝瑟縮,周玹默默收回手,淡然解釋道:
“驟雨初歇,廊上尚有積水,莫沾濕了衣裙。
”
似乎自打初識之日起,周玹便總是如此體恤入微。
常清念不知旁人會不會因此動容,但于她而言,那實在是為數不多能落在她身上的善意。
周玹指縫裏漏出一點點光,便能蠱惑她拼命想要去抓。
愚蠢的執拗,不啻于蛾撲燈蕊。
果真是冷透了心肺,竟妄想向君王索暖。
常清念心底輕嘲,暗自屏息,柔柔地應道:
“多謝陛下。
”
二人照舊隔着半步的距離,緩緩而行。
遠一分便覺疏離,近一分又嫌親昵。
不遠不近,若即若離。
既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氣息,卻又絕無半分觸碰的可能。
恰到好處的熱癢,刀尖舔蜜般撩人心弦。
思及近日諸事煩擾,竟又無暇顧及常清念,周玹心中不忍,語氣裏是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勞煩陛下挂念,臣女已無大礙。
”
常清念适時流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情,綿軟低語道:
“陛下賞的藥膏子很是好用,傷處已瞧不出什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