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鹹宜宮。
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玉扳指已将指節硌得生疼。
若非知道此刻流露出格外的疼惜,于常清念而言并不是什麽好事,周玹絕不會避嫌遮掩,多半會直接抱她出去才是。
常清念見狀無法,隻得垂首跟上,在宮女的攙扶下,随周玹一同上了轎辇。
龍輿緩緩前行,常清念坐在周玹身側,低垂着眉眼,一副柔怯恭順的模樣。
常清念輕咬丹唇,悶悶地說道:
“長姐這時候應是在歇晌,還請陛下不要聲張,免得驚擾長姐養病。
”
周玹瞧出常清念是強忍疼痛,在外面卻也不點破,隻體貼颔首道:
“朕已命人取了藥膏來,待會兒讓承琴替你上藥。
”
錦帕下唇角微挑,露在外面的杏眸卻是惶惶潮潤,常清念低聲道:
“多謝陛下。
”
-
為避人耳目,周玹特意命人停在角門外,而後揮止身後宮人,親自将常清念送回偏殿。
直到發覺偏殿中尋不到人,周玹才想起承琴應是傳膳未歸。
周玹略一思量,擡眼望向常清念,淡然道:
“朕替你上藥。
”
“陛下不可——”
猝然慌亂之中,常清念顧不得禮儀尊卑,竟将周玹關在門外,聲音裏染着哭腔:
“萬一被人瞧見可如何使得?”
“你再不讓朕進去,可就真要被人瞧見了。
”
周玹驀然打斷,竟是難得的不容置喙。
午後的鳳儀宮中恰是慵困靜穆,因着常清念要替皇後祈福,偏殿這邊也少有人過來打擾。
可凡事都有個萬一。
常清念拗不過周玹,也不敢和他僵持,終是半推半就地由着周玹推門進來。
須臾,面頰緋紅的美人便被安放在榻上,輕緩褪去紗衣。
隻見心衣系帶緊貼着玉背,繞到頸後和腰際,結成一雙槿紫蝴蝶。
“朕好似還送了你一身紫錦衣裳,怎地沒見你穿過,是不喜嗎?”
周玹語調平平,未沾染分毫欲念,目光寸寸梭巡,仿佛隻是在看她的傷勢。
用竹篾子抽打在人身上,刺痛雖深入骨髓,過後卻隻會留下紅腫而已。
個中折磨,唯有受刑之人才知。
“那衣裳珠玉間錯,太華貴了,臣女不敢穿。
”
常清念花頰低垂,深映娅紅,掌心中沁出幾點香霧,暈濕薄衾邊緣。
周玹深深看了常清念一眼,薄唇微微抿起。
隻覺這女子實在可憐,一番話聽得他心裏直發澀。
鬼使神差般,周玹默默探出手去。
剛要觸上那副肌骨,卻又忽地頓住。
遲遲未能等來周玹的觸碰,常清念心如擂鼓,偷偷朝後瞄去,竟瞧見周玹已将扳指摘下,正要放去一旁。
前日在宮道上相遇之時,她被玉扳指冰得一顫,原來周玹留意到了嗎?
趁着常清念還在出神的功夫,周玹已然重新坐回榻邊。
指腹慢慢撫過鼓起的紅痕,鮮嫩顏色上尚還翻滾着溫熱。
六識相通,周玹忽覺喉中燥意難消,心口陡然沸燙得厲害。
正在這時,常清念餘光瞥向窗前,隻見外邊似乎晃過一道人影。
常清念埋首在鴛鴦玉枕上,唇齒間忽然溢出細微破碎的泣音,故意引那聽牆角之人想入非非:
“姐夫,好疼。
”
周玹背對着窗外,未曾察覺有人接近。
聞言暗抽一口涼氣,不禁半垂眼睑,無奈笑道:
“既不在人前,就別喚姐夫了罷。
”
景朝臣民大多崇道,周玹雖不癡信修仙長生之說,卻也覺那些養身法子有一二可取之處。
是以周玹向來秉持清淨安神,寡欲保身之道,從不曾有此為欲念所誘之擾。
可這女子仿若巫山神女在世,輕而易舉便能引他沉堕高唐。
周玹承認與常清念的相處令他舒心,可他仍不解那日為何會在躲雨時意亂情迷,與妻妹有了不合時宜的瓜葛。
他也懷疑過那隻被無意間打碎的香爐,可後來又未曾查出任何不妥。
似乎裏面隻是盛着女子慣用的熏香,恰如她此刻暗芳盈體,便是仍用着與那日一般無二的玉髓香。
周玹手指沾了藥膏,柔緩地替常清念塗抹在傷痕上,竟分辨不清自己對她究竟懷着怎樣一種情愫。
是憐惜?是愧疚?還是……
“陛下,這膏子怪涼的。
”
常清念背脊輕抖,似乎難忍驚疼,音調婉轉泣顫。
周玹手指一頓,嗓音微啞地哄道:
“涼些你不也舒坦?”
常清念沒應聲,隻嬌柔斷續地哭喘,非但不惹人厭煩,倒像是隻溫軟的小鈎子撩挑着男人心縫。
一牆之隔的殿外,本該安然午睡的皇後,此刻卻扶着宮女的手立在廊下。
聽着裏面傳出暧昧不清的響動,皇後霎覺渾身血液淬冷地奔湧,在心口凝結成鋒利冰錐。
疼痛如附骨之疽,流淌進四肢百骸。
屋內兩人都着意壓低了嗓子,可那些話仍是一字不落地傳入皇後耳中。
皇後聽見裏面衣料窸窣,随後又是周玹分外溫柔的聲音:
“朕遲早是要給你名分的,不如早些冊封,省得旁人尋你麻煩。
”
“多謝陛下恩典,隻是長姐仍在病中,臣女怕她知道了會多心,還是再緩緩罷。
”
常清念攏起衣衫,小心翼翼地貼近周玹。
見男人悅納,這才用秀氣小巧的鼻尖輕輕蹭了蹭他脖頸,呢喃道:
“左右這些時日都等過來了,也不急于一時。
”
周玹正是顧慮此事會刺激到皇後,才遲遲未給常清念名分,此時見常清念乖巧懂事,不由嘆道:
“委屈你了。
”
屋外,皇後臉色霎白如紙,捂着嘴踉跄後退,幾乎要栽下臺階,委倒在地。
字字句句皆是分明,皇後如何聽不出,二人絕非一朝一夕的情動。
或許是三兩月前,又或許是一年半載,他們早便已經暗通款曲。
隻有她蒙在鼓裏,自恃高貴。
事到如今,究竟誰才是那個跳梁小醜?
常清念垂眸掩去眸中精光,暗自摩挲了下濕潤的指尖。
方才伏在枕上時,常清念伸指蹭過檀唇,悄悄揩下些微口脂。
此刻她手指微蜷,好似不經意般搭在周玹袖口,輕輕抵搓了一下。
殷紅唇脂沾染帝袖內緣,偏又無聲無息,教周玹自己也察覺不出。
可若拂袖擡手間,那抹紅便會落在對面之人眼中,端的是殊豔入裏,風月昭彰。
瞥見承琴的身影出現在門外,常清念了然皇後已經離去,便輕輕退出周玹的懷抱,婉聲道:
“陛下,長姐許是快醒了,您先過去瞧瞧罷。
”
光聽到聲響算什麽,總得教皇後親眼看清她與周玹有染,方才不算辜負這番心血。